2024女性影展 │ 10/22《宛如愛情故事》映後文字紀錄 導演 密麗安・艾・哈吉 Myriam EL HAJJ

片名|《宛如愛情故事》

場次|10/22(二)光點華山二廳

主持人| 史惟筑

與談人|導演 密麗安・艾・哈吉 Myriam EL HAJJ

 

 

Q1.本片藉由三個性格、性別都非常不同的角色,透過其成長的過程讓我們知道黎巴嫩在1975年到1990年間發生內戰。例如導演本人以及劇中的珠瑪娜成長於內戰時期,而另一個重要人物珀拉,則讓我們看到2019年到2020年黎巴嫩革命的過程。接下來我們也看到喬治,其實是參與過內戰的人。那所以觀影中即便台灣人對於這些歷史或歷程不是那麼熟悉,可是對於各個角色對於政府、政治、社會改革,我相信我們都有非常多的共鳴。首先想要請教導演是如何選擇這三位角色?是一開始就刻意的希望由包括導演您在內的四個不同世代的人,帶著不同歷史的人來講黎巴嫩近代史嗎?

 

我很高興聽到這部片在某些層面跟台灣歷史有所共鳴,我相信任何社會,如果有爭取自由的歷史,想必可以和這樣的故事產生共鳴。

在搜尋三位主要角色,甚至包含我自己作為第四個角色時,我並沒有以年齡範圍去特地尋找這些人,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發生了。我自己在內戰時還是個小孩,所以是介於珠瑪娜和珀拉之間的世代。

其實這部電影的起源是2017-18年,當時感覺到黎巴嫩的氛圍開始出現了變化,這個世代正在嘗試新的改變,去對抗統治階級,正是這個時期認識了珠瑪娜。

我還在拍攝上一部有關內戰的影片時,得知我叔叔和他的朋友在戰後開設了一間狩獵用具商店。而在上一部影片拍攝完之後,我仍然積極想去理解內戰,於是我透過朋友找到了喬治,他直接成為了本片第一個角色。剛開始時,我每天都去理髮廳見他,後來才變成一週三次。有關珠瑪娜,則是因為我並不想要只單純講述過去的事情,我想要透過過去來探討現在的情形。因此,我很快就確定了珠瑪娜和喬治會成為本片的主角。

珀拉的出現則是出乎意料,因為當時我無從得知革命即將發生。本片的編輯手法是時序性的,當我正在拍攝一段珠瑪娜的獨白時,珀拉開始發言表達她的感覺。事後我去請教她的名字,因為我很確定我們會再見面,她當時說的話讓我很有同感。兩週後,革命發生,我們在街上再次相遇。

 

Q2. 我想請教黎巴嫩人對於發生在以色列的轟炸和侵略作何感想?

這對我們而言是非常複雜的時期,我現在並不在當地,但是喬治居住的地方正位在目前每晚被轟炸的地區。他每天凌晨大約2點多都必須離開他家,然後隔天早上回來時才能得知他的房子是否還在。這很複雜,即使像珠瑪娜已經在戰爭期間長大,這仍然是極大的挑戰。我甚至不會稱之為戰爭,這就是殖民,這就是我們每天肉眼所見的事情。

 

Q3.本片的中文譯名是《宛如愛情故事》,但是英文的名字卻是”Diaries from Lebanon”(黎巴嫩日記),兩者著重的概念很不一樣。 請問導演對此的想法是?

《宛如愛情故事》中文譯名來自於阿拉伯文標題”就像愛情故事”,這是受到珠瑪娜的啟發。當她說,改變黎巴嫩就像是愛情故事,你必須相信明天、或是未來某天一定會變得更好。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真正明白這部電影,因為我太深陷其中了,和事件發生的地點沒有任何距離。所以過了很久我才能瞭解這部電影是關於什麼,才能完成製作。

其實這部電影不僅是關於這三個角色,而是關於這個國家,以及我們與國家之間的關係。因此本片的阿拉伯語片名才會是《宛如愛情故事》,因為這很複雜,我們愛它卻也受到傷害,同時也帶有憤怒。英文片名「黎巴嫩日記」則是因為認為這有助觀眾明白這部電影是一個非常私密關於黎巴嫩的紀錄,也反應電影拍攝的動機:明天可能會變得更好,如果不是明天,那可能就在後天。

 

Q3. 片中2018年選舉時,貝魯特第一選區選出的獨立聯盟兩位候選人都是女性。另外,參與民主運動的珀拉也是女性,想請教在貝魯特女性參與運動的情況如何?這幾位女性是特例嗎,還是女性參與的程度也相當高?因為我想像你們的傳統文化也許原本比較重男輕女,當然我們亞洲也是啦,但是我想了解在你們國家怎麼看待這樣女性參與民主運動?

 

當珠瑪娜當選卻在隔天因疑似作票落選時,我們確實有另一名女參選人順利當選。我們當時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因為她來自於當時政府的固有統治階級的一個政黨,但是她後來也表現很好,當選後開始與自由派、公民社會合作,她目前仍屬於國會的一部分。

我們當時對珠瑪娜抱持厚望是因為她植根於公民社會,她沒有一個政治家父親,或來自政治世家。我相信政治人物的問題正是他們沒有給予女性從政的機會,因為他們總是在比較誰的拳頭更大。如果我們有一個像珠瑪娜這樣的女議員,總是為性別平等、女性權益發聲。只是因為這部片談論的重點放在黎巴嫩現在的狀態,所以在片中幾乎沒有機會討論到女性參政。

Q4.這部片從2018拍攝到2021年,我們可以看得到劇中的角色,包含導演本人,也都受到爆炸事件的影響。例如一開始珠瑪娜充滿了希望,臉上榮光煥發,可是到了爆炸事件之後,她開始需要吃安眠藥,珀拉和喬治也是,請問導演選擇這部片停在2021年這個時機點的原因是什麼?

我其實直到2022年的選舉都還在持續拍攝,因為我想知道珠瑪娜是否會再次參政,但她沒有。

2021年,當我拍攝完珀拉唱歌的場景時,我感覺到這就是最後一場戲。因為這場戲帶來了一些希望,珀拉心裡仍有著憤怒,當她唱歌時,心裡仍然有話要說,也仍然心懷憤怒。我相信當我們仍有憤怒,就有希望。

 

Q5. 電影最開始時,珠瑪娜唱名了每一位政客要求他們下台,但最後有人半開玩笑地說,那真主黨呢?那大家就笑了,請問這場戲想表達的意思是?

當我今天再重看這個畫面,感受到完全不一樣的意義。如同革命的口號”all of them means all of them”,正因為有一個群體把持著政權,人們正因此而受苦,希望他們可以下台。當提到真主黨時,因為有審查,相較於談論其他政治人物時,我們比較不能自由的表達心聲。

Q6.我是在保加利亞出生的。共產主義倒下七年之後,人們開始慢慢失去希望,然後離開。當時銀行宣告倒閉,民眾失去原有存款,我的父母也在此時選擇移民。時至今日移民潮仍持續發生,保加利亞有世界上幅度最大的人口下降率。我也是其中一個長期住在國外的保加利亞人,我們仍然與母國有著連結,我不想在德國的高速公路上開車,也不想感受加拿大的寒冷,我喜歡台灣,但是理想上我仍然想回到一個不用擔心這種種事情的國家。我相信你們會遇到很多海外的黎巴嫩人,他們是否也這樣想呢?他們心裡是否仍然與母國有著連結?他們會不會想回去參與公民社會運動,運用他們在國外的所學促進改變發生?

 

身在國外的黎巴嫩人當然對國家仍有強大的連結,我在旅行時就經常看見。當本片在多倫多放映時,影院中有許多年輕的黎巴嫩人,在革命之後因失望而離開了黎巴嫩。他們告訴我,「雖然我們離開了,但當我們觀看這部電影,仍感受到強大的怒氣。我還有想回家的意願,想改變些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現在沒有正在推動改變,但我感受到革命之後,尤其是爆炸事件之後,我正在盡力保護自己,不再積極參與國內事務。我以前經常在大活動露面,也曾在國內教學長達十年。我感覺我現在不敢再繼續參與,是因為害怕失去,害怕受傷。我很害怕即使真的創造出什麼,也一樣只會遭到摧毀。我想這可能是這些年輕人的想法,他們在情感上非常投入,但行動上卻害怕再次失去。

 

Q7.在電影最後導演與喬治的對話中,因為他似乎展現出了懺悔?可以請您多加說明嗎?

喬治在片中看似是在原地裹足不前的角色,但如同其他的女性角色,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在改變。即使在這場對話戲之前,他就曾在理髮廳說過「我們很笨,因為我們以為是為了信念而戰鬥,但其他人卻偷走了這個國家。」由此可見他不是後悔自己參戰,而是開始醒悟他被利用了。

因為他沒有因此成為富豪,也沒有政治上的影響力。像是當時的軍閥變成了政治家,但他卻沒有。許多當時參戰的黎巴嫩人也是被棄置一旁,他們當然仍負有責任,但他們也是被操縱後就棄之敝屣。他們變得貧窮,也不再能工作了。

但是像喬治這樣參戰的人,加上我之前拍攝我叔叔時的經驗,我知道如果要他們承認參戰是個錯誤,對他們而言,這種後悔將無法承受,因為他們一直是為此而活的,我的目標並不是推他們走上這一步。但在這段對話中,他回顧了他的生命,他認為他本可以有一個不同的結局。因為他雖然殺了人,但並不將殺人視為罪過,他殺了壞人,拯救了其他一些人,所以我值得一個不同的結局,這是他回顧一生的另一種解讀。

 

文字整理|陳以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