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春行》
場次|10/20(日)15:50 光點華山 二廳
與談人|導演 彭紫惠、導演 王品文
Q:你們拍了一個屬於你們長輩的故事,而且拍得非常深刻,請問這一切的起點是從哪裡開始的?
王品文:我最開始是想要拍一個跟家庭有關的故事,因為我跟家人關係是緊密的。而我們的編劇易勳看到在台灣還有世界各地,有伴屍的行為,當家人或者是摯愛的人在家中過世後,可能因為經濟、精神狀況的因素沒有把他的親人下葬,一直放在家中。看到這個故事以後,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一個心理的動機跟狀態,會讓一個人在重要的人過世時,沒有辦法放下他。在紫惠導演加入後,他提煉出一個更精神上的層次,去討論怎麼面對生命中的遺憾。
Q:這部電影一開始聚焦在一對居住在深山中的年長夫妻,接著轉移到生命中突然的改變,中段又加入兒子與同性戀人一起生活的故事線。請問你們是如何在創作的過程中慢慢添加這些元素?
王品文:紫惠有提到,我們在寫劇本與創作電影的過程很像是在雕塑,雖然我們的劇本有一個初稿,但是我們在很早以前就決定不會採用較工業化的製作流程。在有了初稿之後,我們會去勘景、田調,可能會因此慢慢改變劇本,但仍是建立在原本的基礎上。在拍攝完後,紫惠在剪輯時會再重塑一次。另外,因為我們拍攝兩次,第二次拍攝時我們也會再做一些改變。而關於同志,易勳一開始就有寫同志的角色,但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釐清為什麼這個角色要這樣安排。後來我們釐清這個作品的其中一個核心精神是台灣人很難直接把愛表達出來,表達情感時會選擇用比較糾結、隱晦、深藏在心裡的方式講出來,我們認為同志的元素可以表達這個精神。即使同志婚姻已經合法化,世代間還是有點距離,有些老一輩雖然不會強力反對,但是他會把這件事當作不存在。
Q:請問兩位導演在拍攝過程中是如何分配工作呢?
王品文:基本上所有事情都會一起討論。有時因為拍攝現場需要快速決策,我們便形成一個共識,紫惠是藝術家,他在視覺、抽象的表現上處理得非常好,所以他會負責這一塊的決定。表演的話就是由我負責,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是會一起討論。
Q:請問你們為何決定使用底片拍攝?拍攝過程中有遇到什麼挑戰嗎?
王品文:一開始因為成本的考量,我們有在考慮用數位或是底片來拍,但當我們一看到底片的質地後,就覺得非常符合我們想透過這部片傳達的理念。這個時代的步調非常快速,我希望大家在看這部片時可以慢下來,感受自己的心,讓頭腦靜下來。在過去電影必須用底片拍攝,但現在大部分的人是用數位拍攝的,所以底片變成是一個媒材上的選擇,就像是選擇用油彩、粉筆等不同媒材做一張畫。另外,在電影可以看到橘色的線條,過去大家會把這個切掉,但我們想完整的保留下來。
彭紫惠:因為底片有一些瑕疵可能就要整捲淘汰掉,所以我們需要現場所有工作人員保持在非常專注的狀態,一開始是蠻有挑戰性的,壓力也有點大。不過後來我們漸漸抓到默契,像是要在打光、美術呈現上做出細微調整時,就會先打好光,再讓演員搭配。
王品文:數位拍攝時大家會一起看著大螢幕,而底片需要各部門要慢慢琢磨,我覺得就是因為這樣的拍攝過程,在看到最後成品的畫面時,會感覺到一股精神、力量凝聚在其中。
彭紫惠:我認為這有點像繪畫,一個作品花了很多時間堆疊後,雖然它是一個平面,但是可以讓人感受到時間的堆疊。我覺得與數位拍攝的差別蠻大的。
Q:請問你們如何透過聲音呈現出口琴與瀑布的結合和戲劇效果?
彭紫惠:我們的聲音設計師是一個在台灣多年的法籍藝術家澎葉生,他長期在台灣採集自然環境的聲音,像是動物、環境、森林。我在十年前參加一個聲音藝術工作坊時認識他,令我印象深刻。他是一個外國人,所以對於我們在台灣習以為常的聲音有更多敏銳度。在我看完《春行》的劇本後,就覺得一定要找他。他非常細緻的處理這部片的所有聲音,用一種比較抽象的方式與剪輯交織,兩者之間有節奏感、聚散上的配合。與其說瀑布,不如說這部電影怎麼處理水的聲音。主角的居住環境是一個非常潮濕的地方,他們家又比較老舊。透過瀑布的聲音搭配家裡的水聲、冬天潮濕的雨聲。其實一開始電影的結局並不是欽福去瀑布吹口琴這一場戲,我們在拍攝過程中認識一群新朋友,其中一個人給我看一個伯伯在瀑布前吹口琴,我們突然覺得這個意象非常適合這部電影,便決定把它作為電影的結局。
另外,原本我把這場戲安排在最結尾,但在剪接時我選擇把結局放到最前面。這要回歸到我如何思考一個底片,底片它就是一個光投影在膠膜上,對我來說像是一個幻象在戲院中被投影在布幕上,我們大家看著的是一個幻想。我沒有想要打破它是一個幻象的事實,所以也不會想要觀眾完全的投入。我希望觀眾在看的時候,還是可以知道它就是一個作品。
Q:這部片的角色互動看似冷調,但仍有溫暖的感覺,請問你們如何設定角色?如何解讀角色間的關聯?演員們如何理解這些角色的互動?
王品文:我們希望演員表演的時候可以把「一個完整的人」的狀態保留下來,會仔細地與演員討論,有時演員會有不理解、有疑慮的部分,我們會進一步討論這個角色的想法。角色互動有些冷調或許是跟拍攝手法有關,因為紫惠在創作過程中提出「鬼的視角」的概念,我們希望攝影機像是在房子裡某個角落觀察的旁觀者,觀看著這些角色的互動。
彭紫惠:「鬼的視角」是我們在和攝影師溝通時提出的,我們希望攝影機的眼睛像是 主角家裡的一個鬼魂,靜靜的看著他們、靜靜的觀察,這隻眼睛不會涉入。在有些拍攝中,你可以看出這隻眼睛很積極的要涉入角色的世界,但是我們不想要這樣。
Q:開頭與最後的瀑布場景有相互呼應,請問為何在最後還加了一段兒子與情人在市場賣魚的戲?
彭紫惠:結尾在瀑布看起來是一個理所當然又工整的結局,但我不想要這樣。有蠻多人跟我討論過這個問題,你不覺得這樣太理所當然嗎?我覺得好像有點無聊,以魚市場作結不是有趣了一點嗎?這個是我自己的決定。另一個原因是,我希望把這個世界 從欽福一個人的世界,跳到一個更大的世界,這對我來說是有意義的。我認為生命不會只是欽福一個人的小宇宙,從大宇宙來看會有更不一樣。
Q:電影中出現大量潮濕陰鬱的藍綠色,請問導演你們選擇以這個色調呈現時,有沒有想傳達的意涵?
彭紫惠:我們考慮到這個人的生命狀態。在台灣北部的人或許也會有這種感受,冬天時雨太多了,又沒有太陽,就會變得很憂鬱。我們將故事發生的時間安排在這個潮濕的冬季到初春,很符合欽福的內在狀態。另一個原因是,主角居住在金山、瑞芳的山上,當地的天氣就是這麼潮濕。而初春的台灣會有一種植物在慢慢從生長出來的綠,所以我們使用這個元素,當作這部電影主要的色調。
Q:今天來到女性影展,有什麼特別想和觀眾分享的話嗎?
王品文:我前面的幾部短片都有來到女影,所以來到這邊有種回家的感覺。很喜歡和女影的觀眾有這種有深度、來來回回的討論,很開心今天可以和大家一起度過這個時光。
彭紫惠:我想謝謝女性影展。我在十幾年前曾經擔任女性影展的志工,當時也是一個買套票的大學生。一開始是和 Bi the Way 一起參加同志遊行,他們帶我們去看電影,讓我注意到女性影展,隔年就買套票、當志工。因為我是學藝術的學生,當時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當導演。很感謝女性影展的啟蒙,當年那些電影讓我跳脫對於主流電影的想法,也給我很多思考。也謝謝女性影展給女性電影人的支持,因為在東亞這個環境還是需要一些友善的空間,真的很謝謝大家。
整理|周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