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逃跑的人》
場次:10/16(一)18:27
主持人:林芷瑋
與談者:導演 曾文珍
導演 曾文珍:這片子在三年前來到女影首映,三年來受到疫情的影響,因此做了一些線上的放映,也有在二零二一年進到日本山形影展放映,今年也在法國的女影也放了一場,也有參加波斯頓影展,在美國也放了一次;可以讓更多人看到這部作品,我非常感謝大家來觀影,因為算下來這已經算是蠻有時間的片子了。
Q:當時2020年在婦女中心放映《逃跑的人》,有非常多人都選這部片來看,也都有很多的反饋,有人會注意到英文名是The Lucky Woman,為什麼跟中文的《逃跑的人》這麼不一樣?
我接觸到的許多移工裡,草雲相較其它移工是相當幸運的,他在台灣待了這麼久的時間,回去之後也算賺到錢;他跟兒子開了仲介公司跟旅行社,他在裡面做業務。
很多移工並不是如他們原始想像的一樣,像是去台灣工作就可以賺到錢;有時候他們回國也不全是有健健康康的身體,更有的是像片中草雲帶著骨灰罈到機場。或許很多移工在台都生病、受傷,甚至丟了性命,對移工家庭來說是很大的傷害;所以我覺得草雲是相對幸運的人,同時我也希望他未來可以生活順遂。
Q:是怎麼認識到片中的這些移工的?
過去我就有在拍新移民的紀錄片,在2012年拍完後,我的朋友看到我的片子,他問我還可以拍什麼,他有認識兩個很厲害的逃跑外勞,一個會畫畫、一個會寫文章;我的朋友介紹我們認識,當時的四方報是在2006年創刊的東南亞語言報紙,我記得是在2012年1月5號在報社見到他們,因為我想拍他們的紀錄片,一方面是了解他們的意願,要取得信任就花了很多的時間。
我在2013年有機會到他們家拍攝,於是在過年之後我跟草雲就變得很親近了,他的家人對待我就好像看到草雲一樣,我也一起去融入他們的生活,情感變得很接近。在那之後,他就像是另外一個製片的角色,十分幫助我進入越南人的社群,我在裡面也見到很多越南的朋友。
Q:草雲在片長中佔了比較多的部分是特別設計的嗎?
整部紀錄片拍下來已經過了很久,因為草雲的行動力非常強,他身邊的事件一直在發生,反而相較於維興來說,因為他住在苗栗,我較常接觸到住台北的草雲,他也常常活躍在越南人社群裡,所以我比較能拍到越南人的事情。
維興比較沒那麼熟,他的語言表達能力也沒有那麼好,都是透過畫畫傳達想法,我們在近兩年比較沒聯絡,他現在在幫教會做事,還有照顧小孩。
所以草雲的素材比較多,至於剪接上會比較困難,要怎麼去架構、組織,所以我採用的是章節式的方式做剪接敘事。
Q:當時覺得逃跑移工聽起來很不可思議,會覺得這會不會是集體想像,結果故事的情節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我沒有想過逃跑移工可以做這麼多的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議,在片中看到他生病、辦活動都沒被抓走,那是怎麼去維持生計的?
在合約裡的工作是正常的薪水,但也沒多少;草雲在2006年逃跑,經過了一段非常辛苦的時間,當他工作比較穩定的情況下已經是在醫院裡照顧癌末的大姊,當時雖然已經是不合法的狀態,但其實醫院裡也有蠻多這種人在工作,只要相安無事的工作就不會有太大的事情發生。
草雲在大姊家工作收入比較穩定,直到大姊去世後,他就在找工作,那時他的中文能力已經很好,他都對外稱是嫁過來已經離婚的,通常會比一般移工好一點,他之前也做了一些餐飲業,只是會非常辛苦;他也會幫忙姊妹的旅行社經營社群,可以管理好幾個粉專,並且利用社群媒體的力量做了很多幫助人的事情。
我有問他說你不怕被抓到嗎?草雲說他一開始也會。在他最辛苦的階段我拍不到,所以我拍「逃跑」跟「追尋」,更多的是追尋,其實羽毛光鮮的人是關不住的,當他在做這些幫助人的事情時,其實給他一個很好的成就感,也讓他的生命擁有自我認同的價值,我剛開始拍時問他什麼時候要回越南,他都說快了,於是我就想要趕快拍,結果拍了三、四年之後覺得好像有點遙遙無期,那時就想說未來要怎麼發展就再說吧。
草雲是個能力非常好的人,只是他並沒有這個身分可以留在台灣工作;他在生活裡幫助很多人,這都是自我生命價值的展現,因為會經過很辛苦的路程。
之前發生桃園燒死六個移工的事故,草雲知道後也馬上過去幫忙,我看到他接受媒體訪問,他根本不會緊張;他說:「我都在做好事,我根本不怕。」
Q:逃逸移工在近年的台灣是很氾濫的詞,這部片跟九槍的拍攝背景可能是更像的,想請問導演想傳遞怎麼樣的訊息,或是對台灣、社會想訴說什麼樣的故事?
這部片本身就是議題先行,近年來,從逃跑,到逃逸,到失聯,名詞上有稍微友善一點,我希望可以透過放映讓更多台灣人了解社會溝通的可能性,因為他們是要被了解的一群人,現在台灣大概有70萬的移工,他們又要以什麼樣的姿態存在,因為在社會上大家比較容易忽視他們。
我試著把我是台灣人的視覺拉出來,我希望可以回到他們是一個「人」的角度去看待他們,是正在為家人付出的人,也是為生活打拼的人,回到人的角度更可以理解他們在想些什麼,草雲這種付出的情操是偉大的,同時也看到原來他們存在這麼多的問題。
草雲常常請我幫他們上網路去掛號,因為很多移工朋友去請他幫忙掛號,於是他把健保卡拍給我,讓我去上網幫他掛號,對我們不困難的事,對他們來說很困難。
在制度面上,就算是合法的雇用狀態還是要交給仲介公司約1500~1800塊的仲介費,但是很多移工需要服務的時候卻沒辦法得到服務,草雲就像是地下社會的角色,可能台灣人都知道他是非法的,但是沒人會要去抓他。
Q:近年我們會發現說其實對新移民的朋友的了解真的很少,我很感謝導演可以拍出這樣的紀錄片來講述新移民朋友遇到的困境,在接觸這兩位主角的時候或是田調的過程之中,想請問導演是否有訪問到當時為什麼會逃跑?
維興的第一個工作是在鐵工廠,那裡的勞動環境很差、很熱,他沒辦法忍受於是逃跑離開;草雲則是在合約快要到期的時候,雇主沒有要繼續聘他,當時的規定是三年合約到期就要出境,還需要繳仲介費,在沒薪水的狀況下他又要付一筆仲介費,所以選擇離開。現在取消了三年的這個合約,已經可以到十二年了;只不過對當時的草雲來說,高額的仲介費是個負擔。
Q:三年前在女影放映,當三年後再看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觸?
放映過後我都沒有再看過這個片子,因為裡面充斥著很悲傷的素材,我希望作品完成之後就讓它離開;但是在2020年女影的巡迴之後,我發現學生的對話是非常好的,之前在學校放了一場,結束後有學生哭著來跟我分享,原來他跟自己家中阿姨的角色,在了解與認知上其實是非常陌生的。也有政治系的學生問我說:「看完之後可以做些什麼事情?我說要不然你去從政好了,作一些法令上的友善,改變他們的移工環境,後來他也有回學校辦一場放映會。」
不論是實體放映還是線上平台放映,我覺得這是我對拍攝者的承諾,讓他們的現象被社會所看見。
而我最近也有一部講述印尼移工的紀錄片正在剪輯當中,可能又是更溫暖的片子,在講四個女移工怎麼在台灣工作和生活以及他們的想法等等。
文字記錄:蔡菁芳
攝影:林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