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競賽

 

台灣競賽獎總體觀察:用電影發動革命

文:陳宏瑋(波昂刺刺)

競賽獎往往反映時代潮流。台灣競賽獎今年甫邁向第八屆,獎項關鍵揭示女性影展欲彰顯的影展精神與自我定位:拔擢提攜女性影像創作者。無需考慮市場盈收與現實框架,入選名單看得到成熟內斂的影像作品,亦看得到新銳導演的天馬行空,更可觀察到電影文化及產業的性/別結構脈絡。

不受限於劇情長片、紀錄片或短片,台灣競賽單元致力呈現當代女性群像,今年足足130部作品報名,為歷年之最,競爭激烈。其中,尤以短片最能看得出類型百花盛開的創作能量,獨特切多元的美學形式,匯聚成台灣電影的激浪。

多數劇情片創作者不乏以敏銳的關懷觀點,以作品回應社會議題,宛若台灣縮影。《光的孩子》以母職為舞台,聚焦長照陪伴者的心力憔悴,鏡頭在照顧者和被照顧者之間游移,逐步建構當代女性面對職涯、育兒的掙扎處境,昇華至申論「家庭」的依存價值與精神議題。《代幣》以身障女孩的奮力一搏,隱喻青少年對未來的莫可奈何,揭露出台灣難以翻轉的階級結構滯流。同樣以障礙者為創作背景的《同款的路》,改以旁觀視角出發。導演細膩處理青少女與精障者的同居互動,尤其是演員張采軒收放自如的身體展演,成功具體化兼具田野與想像的編導創意。至於《火車快飛》可以說是能跟《同款的路》對話的作品,它也是一則偏鄉青少年的生活故事。攝影機鏡頭自然捕捉男孩的總總渴望,以影像美學彰顯人物不安的焦躁,顯見創作者的野心與純熟執行技術。無獨有偶,《無家女孩》亦鎖定低年齡純真觀點。動念於導演昔日在中國目睹進口貨連帶而起的回收業,選擇在台灣這座異鄉轉譯鄉愁,呈現出帶有童趣色彩、卻不含雜質的社會邊緣光景。集大成的《手事業》則是部本土草根氣息濃厚的作品,十足台灣味,開展女性電影的新局與範疇。導演關懷格局碩大,不若前述作品隱晦或明顯展露對角色的同情,以女性的萬能手工為命題,勇於翻轉社會框架既定的貧賤主體,讓觀眾在會心一笑間感同身受。就影片密度而言,飽滿緊湊、直言不諱、葷素樣樣來。

本屆紀實作品為作者個人世界觀的表露,是對當代時代的關照,把對議題的探究視為個人成長的載體。《非法母親》直指後同婚時代的僵局,攝影機凝視著希望與絕望,一方面捕捉女同志伴侶育兒的天倫之樂,另一方面針貶法律制度的遲緩漏洞,呼應婚姻平權的發展進程。同樣聚焦LGBTQ+人物,《未泯》給予被攝者大篇幅的對話空間。中年更生人的笑談自述中,隱匿探索自我的自卑與不確定性。導演以普世的人性訴求搭建橋樑,讓觀眾慢慢被人物處境所感染而認同。《舞賽》則是個人情感成長的私電影,導演從原民身份的自我質疑、自我揭露邁向自我解救。糾結認同的主觀意念,疊加碎裂呢喃的旁觀影像,展示出紀實電影的新可能。別於追尋自我認同,《給阿媽的一封信》透過藝術行動重建國族認同,栽培學生動身訪問高齡長輩,這同時指涉紀錄片作為一種介入社會的方式。導演深耕十年,將個體經歷構織為宏觀主體,以影像培力、教育扎根、口述訪談,讓藝術有效地接觸社會大眾,面向歷史,朝向群眾。

動畫影片是今年的大驚喜,整體質量傲人可觀。作者們翻玩各式媒材與筆觸,在虛構的框架和想像的領域闡述獨特觀點。《水中的女孩》以清淡手繪筆觸重現女性在受傷與自我療癒歷程、《山川壯麗》透過黏土偶動畫勾勒國族隱喻、《渣》以流轉的繽紛色彩講述女性復仇、《滋養》以哺乳圖像詮釋生命起源、《我的阿婆是一顆蛋》在視覺設計上結合多種媒材,訴說童養媳的勞務壓迫。綜觀今年入選動畫,創作者們都在自行自我對話以及社會觀察,帶領觀眾回望人生片刻。

 

台灣競賽獎在報名條件向來不加以框架限制,今年出現大量遊走劇情、紀錄、實驗、攝影的跨界作品參賽。其中脫穎而出的《天亮前的戀愛故事》,旨在追蹤作家翁鬧在戰前東京生活過的蛛絲馬跡。導演以膠片拍攝當代東京,將往昔轉化為未來,從音畫分離來到時空分離,帶領觀者詩意地踏上尋人之旅。《狂草》則不拘泥於傳統影像,以無聲旁白字卡輔佐再現異國伴侶情節,演繹過往記憶與集體價值觀的自我辯證。這兩部創新實驗精神的影片,為女性敘事可能性注入更多想像。

台灣競賽獎並不是意圖給女性創作者保障名額,更不是在情感上相挺姊妹同胞。台灣電影關於你我的生活,我們從這些光影中重新認識自己所踏的土地。競賽是提供嶄新的思維切面,讓觀眾從入圍作品獲得啟發,用不同角度認識當代台灣的文化想像與創作造力。如果人們可以在影像溝通中產生共鳴,必定有助於培植視野,走向更寬闊的想像世界。

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期勉創作者善用女性獨到眼光,以女性姿態持續創作發聲。選用競賽獎搭建舞台,鼓勵眾人在舞台高亢革命。革命至今從未停歇,讓我們打破性別界線、破除既定的框架藩籬,為台灣電影激起新世代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