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 《台灣競賽獎短片輯4》
場次:台北華山1廳 10/06(日)16:50 ★
主持人:君竹
與談人:
《劉》洪嘉彣導演、陳怡聞導演
《我在林森北的那段日子》連晨軿導演、Nakaw Panay/製片、Lisin Haluwey/執行製作
《信使──返向漂流與南洋彼岸》林羿綺導演、呂易倫/攝影、梁云繻/翻譯、陳佑先/聲音演員
《四十四隻石獅子》葉覓覓導演、李宛玲/演員
君竹:今天有蠻多認識的朋友來觀賞短片輯,我們其實很開心可以在視覺上的體驗以及類型上的體驗,這邊也想邀請導演及演員們來說幾句話,針對作品或是其他都可以。
觀眾:首先想要給動畫片的導演很大的鼓勵,這樣的主題需要很大的勇氣拍攝,甚至是以動畫呈現。另外想問四十四隻片中黑白片是否有銜接?第二段黑白片中印尼的葬禮儀式,為什麼想拍這樣的場景?有什麼樣的意涵?
《四十四隻石獅子》導演葉覓覓:先說一下為什麼要拍這部片子,其實是因為五年前我先生因為心肌梗塞猝逝,而他是一位美國藝術家,這部片也是獻給他的。一開始我希望拍攝一個關於死亡的片子,所以我到台灣各地拍攝道教的葬禮儀式,包括牽水車藏祭典,後來在網路上找到印尼托拉查這個地方,2017年時去了兩次,一次去當志工,一次就是去拍攝Ma'nene的葬禮儀式,也就是大家在影片上看到的影像。基本上大家看到的屍體可能都已經一、二十年了,因為那邊很乾燥加上會打福馬林,所以每年他們會挑選不同的家人,將他們再挖出來換上新的衣服,而且只在八月中、為期兩個禮拜。如果在網路上如果查找Ma'nene儀式,應該會看到很多像鬼片的場景,因為他們會和屍體合照,但我在現場其實感受到現場是充滿著無條件的愛,想為親人做點什麼的心意。這部片當時設定就是希望有紀錄、有劇情、有動畫,兩段黑白的葬禮片段的氛圍是「生跟死是合在一起而且充滿愛的」,帶給我很大的療癒。

君竹:那我也來提幾個問題好了。想問導演連晨輧,《我在林森北那段日子》這部片我當時看是非常深受感動的,因為你自己選擇拿起攝影機朝向母親,去尋找一些妳的疑問、拍攝這樣隱私的一面,過程中有沒有什麼事情是妳花了很多時間調適跟突破的?
《我在林森北那段日子》導演連晨輧:應該是花了很多時間和製作團隊溝通,因為這部片頭是我小時候的記憶,雖然印象模糊,但它到近幾年都一直影響我,所以我就想反過來詢問媽媽、和媽媽聊天,試著去了解這些印象對我現在造成什麼樣的後遺症,不管是離婚、在林森北上班還是有自己的男朋友等等,我想和媽媽聊這些事情,但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可能到後來會失焦。
我並不是很想指責我的媽媽,但是和製片組辯證的過程,他們就會指出:「可是你明明很討厭自己所處的這個狀態。」告訴我這才是我應該要講出來的,但這其實是我不太能說出口的事情,我是覺得這部片呈現出來蠻溫柔的啦!(笑)緩緩地和媽媽保持一個距離,有些問題或是想法也不太敢告訴她,但像她在說她的故事時,我心裡有很多的OS是:「原來你那時是這樣想的啊。」因為媽媽離開我們的期間,我們多半都是透過書信或寒暑假的見面,好不容易到了十八歲可以脫離一些監護權的事情,開始真正跟媽媽相處,才發現這個人好陌生。

片中用的母語其實就是想突破這種陌生的感覺,因為媽媽的母語很好,她自己因為工作關係也會講日語,所以我在片中真的是竭盡所能地使用母語,因為我的母語已經很生疏了,如果給聽得懂母語的人聽可能也聽不太懂,長輩看了可能會覺得妳在講法文還是...(笑) 可是我們覺得這是當代原住民的議題,以我和媽媽來說,這也應該是我們兩個都很靠近的語言,但我們卻距離這麼遙遠,一如我和媽媽的關係。片中可能會呈現出我們很歡樂的樣子,她講她的故事、我笑她的過去,但我心中還是存在著一份微小的尷尬。我媽媽已經看過了這部片,討論過後也將片中她的親密愛人做模糊處理。有很多人會問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媽媽想保護他的身份,也想保護他的家人的身份,所以關於這位阿伯的身份我們都做了處理,沒有呈現出來。
這議題非常複雜,每次再拿出來看也都會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說起,尤其是到了一個年紀再重新思考到底家是什麼?我媽帶給我們的是什麼?我爸在這個關係中是什麼?媽媽的男朋友又是什麼?就是諸多複雜(笑)
君竹:是沒錯,剛剛這段論述完全就是女性影展想帶給大家的思考,根本自成一場影展了。那我也有另一個問題想請問羿綺導演,其實這部片《信使:返向漂流與南洋彼岸》看得出來是要回頭去找尋家族、家庭、血緣,是在哪個時刻觸發妳去拍攝的動機?
《信使:返向漂流與南洋彼岸》導演林羿綺:我的阿嬤是金門人,小時候看阿嬤的抽屜就會發現一疊信被很珍惜的收藏起來,小時候當然看不懂,因為那些信都是寫英文碼的航空信件,我啊罵自己也看不太懂,因為她也不識字,就是當家族記憶在收藏。
長大以後開始拍片,回去翻才發現這些信是阿嬤的哥哥寄來的,也才發現信中的情感有多麼濃烈,就是一個小男孩在思念家鄉、思念家人的信件,很多句子像是:「哪個孩子不會想媽媽和自己的家人?」、「是什麼把我們分開了呢?」非常動人。可能也是衝動吧!我就到Google上找了信件後的地址,買張機票就飛去印尼了。

去了之後,因為舅公已經去世了,住在那裡的其實是他後來的家人,然後我覺得比較特別的是大家可能聽說過「出洋客」,很多人知道他們出去了,但不一定知道他們後來的狀況怎麼樣,所以這部片我比較著重的是看他們後人的生活怎麼樣,因為其實印尼當地的生活是非常伊斯蘭的,和華人的生活文化非常不同,也是為什麼片中我使用了很多語言來講口白,就是為了反映我在那裏一直在切換語言的狀況。像和我平輩的說英文、年紀比我大的說閩南語,但跟很小的就是說中文,因為他們現在開始學那種字正腔圓的中文了。所以在印尼的日子,就要一直轉換語言,在這部片中也嘗試讓他們用不同語言唸出這些信件來完成這部作品。
君竹:對於《劉》,大家都看到這部的顏色非常豐富飽和,想問如何一起將作品完成,以及為何要寫這個題材?
《劉》導演陳怡聞、洪嘉彣:一直很希望有一部片能夠講出我們對這個主題的心聲,花了很多時間在文本和圖像中間來回修改,也試著解構出新的圖像,一切還蠻自然而然的有了文本就有圖像,像寫詩一樣的完成。
在決定素材時候,我們倆個就一起喊出:「彩色筆!」一方面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決定要一張張畫,用彩色筆作畫比較快,一方面也希望觀眾看到的視覺是非常多彩飽和的色塊,而不是像素描那種有層次感的。
觀眾提問:首先想問《劉》為什麼口白要使用粵語?另一個想說《我在林森北的那段日子》導演剛剛說的母語很疏離這件事,我覺得也對映了你片中和媽媽很疏離的關係,感覺很斷裂,你的旁白好像是一個人,而你的影像又是另一個人這樣,這是我的想法。
《劉》導演陳怡聞、洪嘉彣:做完作品之後發現片中的角色,和我們一位澳門朋友非常像,所以就找了這位氣質與影片非常類似的朋友,把文字丟給她請她配音,剛好她會很多語言,所以中文、英文和粵語都錄了幾種版本之後,我們一個一個聽,最後對這個版本最有感覺,所以選了這一個。

《我在林森北那段日子》導演連晨輧:旁白的部分其實也討論很久,監製提出這部分最大的問題就是我現在都說中文,為什麼要講母語呢?很多人也會問,因為這樣的選擇也會讓情感上有所落差。我就問自己為什麼想堅持這個選擇,一部分也像我前面說的和母親又近又遠的關係,所以當我觸碰到母語的時候,也像觸碰到她,這種距離感是我很想靠近她、很想學會母語,但我們之間的距離依然是很遙遠的,即便我努力前進一公分,後面還有我不知道該如何突破的關卡,所以母語在這部片成為一個抽離又客觀的媒介。母語的稿子事先寫成中文再請朋友翻譯,也請媽媽潤稿,來來回回的修改形成片中這種客觀感,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看出來啦(笑)因為她一直覺得和我們三個小孩很好,但事實上我們還是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隔閡。
觀眾提問:今天現場來了一位演員,想認識一下演員,能否介紹一下自己的背景和在廢墟拍攝過程中的經驗?
《四十四隻石獅子》演員李宛玲:大家好,我是李宛玲,彰化宜蘭混血(笑)。我平常會畫畫,也有在跳舞,主要是以攝影作為謀生工具,是一個很複合的生活型態。片中的畫,導演給我很大空間,只說要一張衰老的臉,最後我們討論要用類似清潔刷的東西在沾水紙上作畫,一種乾掉後筆跡就會消失的紙。作畫中很意外的,我一直想著我過世的外公,好像他在旁邊看著我畫那個畫。這幅畫雖然看來有很多留白,但事實上包含著很多對家人的思念,就像那天和導演在廢墟中,已感受到有很多看不見的都一起來陪我們完成,所以我覺得在我生命中有很多無法言喻的感受,很多事情的完成也不都是表面上的集眾人之力,而是有更多的力量一起去達到,真正地去正視痛苦時,令人感動的療癒就會發生。今天很開心能看到這麼多美好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