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女性影展 │ 10/26【短短#2】映後文字紀錄

片名:《然而餘音未葬》、《犬靈之詩》

場次:10/26(日)14:30 光點華山二廳

主持人:方念萱

與談人:《然而餘音未葬》導演 尤莉亞.諾瓦切克 Julia NOVACEK、《犬靈之詩》導演 彭.邦塞姆維查 Pom BUNSERMVICHA

口譯:林若瑄

文字紀錄:鄭羽妡


 

主持人:在座各位大家好,午安,我是方念萱,是這一屆女影學會的理事。很高興兩位影片導演在這邊。在開始之前,先請兩片的導演來跟大家打聲招呼。

彭、諾瓦切克:謝謝大家今天來看片,很高興能夠回應各位觀眾的問題,也很高興看到很多人留下來聽映後。

 

Q1:請問Julia導演,為什麼想到要把鋼管舞和《然而餘音未葬》所表現的主題結合起來呢?

諾瓦切克:我剛開始規劃這部片時,就一直都對「表演性」很感興趣──就是我們如何在社會中表演跟展現自己。像大家看到在片中有用身體去展現哀悼、用身體去抗議,我覺得這個概念它其實一直在演變。

在我的創作過程中,後來加入了鋼管舞,對我來說它對於跳舞的女性,也是種自我賦能的方式。片中的這個鋼管舞舞者,她也是黑衣女性(Women in Black)組織中的一份子,但鋼管舞對她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自我展現的方式,也是她讓自己感受到有力量的方式,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力量。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定要加入鋼管舞片段,是後來認識了這個(鋼管舞)舞者後,才決定來發展這個概念的。而我也一直都覺得,思考如何運用自己的身體表達以及抗議,是非常重要的事。

Q2(主持人):請教一下導演Pom,我很好奇在《犬靈之詩》完成之後,您的家人有沒有機會看到這部作品?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在影片介紹裡提到,導演這部自傳性的影片,起因部分是來自於妳與你的父親在家中不交談。

彭:我全家人都有看過這部片,爸爸也看過了這部片。對我來說,當我爸看到這部片的時候,我覺得這部片已經是完成度很高了。

我創作這部片的過程蠻長的,大概有三年的時間,從編劇開始,接著跟演員工作,後來剪輯、又再次剪輯。我覺得這部片在這整個過程中,經歷了很多的演變,那我的父親好像也在這過程中,消化了一些事情。當他第一次看到這部片的時候,他也需要一個消化的空間跟過程。

我爸看過片後,我從來沒有跟他談過這部片,他也從來沒有想要跟我談。我覺得很有趣的是,一開始我想要拍這部片的原因,是因為我沒有辦法跟我爸溝通,但是我爸看完片之後,我們也還是沒有溝通。但我總感覺好像在(製作)這部片的過程中,我們的關係有一些改變了,我認為是一個蠻正向的改變。

 

Q3:想問Julia導演,哭喪女參與Women in Black(黑衣女性)活動,她們是想要主張什麼東西呢?我對這個國家(巴爾幹地區)的歷史和正式情況沒有很了解。

諾瓦切克:像在《然而餘音未葬》中看到的抗議場景,它其實是雪布尼查大屠殺的紀念日抗議,這個大屠殺是九零年代在巴爾幹地區一個很大的戰爭犯罪事件。她們主要是在抗議,賽爾維亞這個國家或賽爾維亞的媒體至今沒有正式、甚至不談論這個大屠殺。也因此,很多國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大屠殺曾經發生。

在片中也有看到,她們在抗議的時候,現場有些人對她們有語言與肢體的攻擊,因為很多人其實根本不承認這件事情(雪布尼查大屠殺)有發生,但這件事是確確實實發生的。當初有一些參與這個大屠殺的軍人,他們甚至在國際法庭上有受審,也被定罪的。

我覺得這一群女性她們主要抗爭的是,希望這些罪行被正視、希望大家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其實也有跟整個巴爾幹地區的其他女性主義組織合作,希望一起去記憶以及療傷。

主持人:補充一下,在臺灣的媒體部分,風傳媒曾經有幾篇報導特別是有關於雪布尼查大屠殺。在這場大屠殺當中,大家記憶的是8000名成年男性被屠殺,但是其中大概有約30000以上的父母其實是被驅趕,性侵的犯罪更是多。這個是臺灣我們可以看到國內中文的一些相關報導,如果觀眾朋友有興趣可以去查閱。

 

Q4想針對剛才Women in Black(黑衣女性)的問題,稍微追問。我的理解是,這是一個全球性的網絡,最早的時候2000年初期,在以色列就有以色列的女性Israeli Women for Palestinian(以色列女性為巴勒斯坦人)的這一個行動。Women in Black(黑衣女性)在國際上,有個意義是peace(和平)、no violence(非暴力)、 against the wolrd(對抗世界),它不只是一個國內議題,還有一個跨國維度。

我覺得跨國的維度放在南斯拉夫的政治裡,顯得很微妙,因為這麼複雜的族群背景,而且南斯拉夫今天已經是六個不同的國家。所以我不太知道Julia導演當時要處理這個議題時,有沒有考慮過處理這個層面?

諾瓦切克:你剛剛講的完全正確,Women in Black是國際性的組織沒錯。

對於貝爾格勒地區來說,這個組織是大概在八零年代末期、九零年代初期成型的,很多你看到的片中女性,她們是一開始就參與,並持續參與了三十多年。這一群女性都是很好的朋友,她們每週都會有抗議的活動,還曾經被提名領諾貝爾和平獎。

但我覺得我想要講的,好像也不是這個地區的政治複雜性,因為對我來說,我沒有巴爾幹半島的血緣,我是奧地利人,我好像沒有立場去好好的訴說這段歷史。我覺得我的焦點會是在這一群女性上,(去看)她們有多勇敢去爭取她們的權益。

我也很想要去找尋哀悼跟政治行動之間的連結。我跟我的剪輯師密切的合作,我們想要試圖在片中去突顯這個連結,也想要看到,是否家庭的關係也可以在這個連結中被展現。比如說鋼管舞的舞者,她的祖母曾經是哭喪女,然後祖母的女兒,也就是她的母親,後來也成為黑衣女性。好像這樣世世代代下來的連結,其實是可以延續的。我主要是對於這樣子的政治行動、哀悼以及自我展現的形式,怎麼樣世代的傳承下去很感興趣。

 

Q5(主持人):兩位導演的作品當中都提到元素「黑」,《然而餘音未葬》的黑衣女性是一個;在Pom的《犬靈之詩》中,影片後面大家瞪視著岩縫,那一段時間很長,頓入一個黑暗當中。想請問一下,導演在最後那個部份的處理,當時在設計的時候有沒有哪一些考量?

彭:我可能要先解釋一下那時候創作的背景。

我那個時刻好像不太能夠跟我爸溝通,感覺到非常多的痛苦。當時我想嘗試去尋找一個我跟我爸如何能夠產生連結的方式,因為我跟我爸非常不同,但我還是很想要跟他產生連結。

在寫《犬靈之詩》劇本之前,我其實已經寫好了這一場洞穴的戲,這場戲我想要探討的就是迷失、走失的感覺。同時,也想要探討兩種不一樣的空間,是不是能夠呈現兩種不同連結的可能性。像片中看到的旅館場景,它就是一個非常人工的空間,每個人在這樣的空間,好像都會展現自己應該要展現的樣子,但是我們來到了另外一個空間的時候,可能層層社會化的自己就會被脫去。

我當時很想要建立(關係),不管是我個人跟我父親的關係,還是片中女兒跟父親的關係,我希望他們兩個可以找到方式去跟彼此產生連結。剛才提到的黑暗,在黑暗中呈現角色的方式也不是我一開始設計好的,是當初我們在拍攝的當下,我們架好了燈,然後我的燈光師就跟我一起在現場找到了呈現角色的方式。我的剪輯也在後製時,幫我在這個場景(洞穴)中,找到一個我想表達這個概念的方式。

另外還可以提的是,除了旅館的空間外,我也想要找一些另類的空間,像是廟宇、洞穴。我認為這些空間好像比較超乎日常,也許可以在這些空間中,讓父女找到跟彼此連結的可能性。

 

Q6(主持人):如果用空間來說,我想請教Julia在《然而餘音未葬》當中有一段,是哭喪女到她先生的墓前用吟唱表達哀傷。在影片前段,我們也看到按照習俗,哭喪女她是可以去哭兄弟、去哭不認識的人,但是獨獨不能夠為自己的伴侶而哭。想知道在習俗跟傳統之下,拍下哭喪女為伴侶而哭會有任何困難嗎?導演的處理有沒有特別的用意?

諾瓦切克:在片末看到的哭喪女,她去自己的先生墓前哭泣,那個女性是從蒙特內哥羅搬到了賽爾維亞北邊。她原本居住的山區比較傳統一點,但她六零年代就已經移民,也就是已經移民蠻久了。她在表演公共的哭喪前一年,她的先生過世了。那這個地區的傳統是在先生過世的一年間,不能公開的哀悼他,但是一年之就比較ok了。

我們拍攝的時候,其實並不知道這位女性會直接在墓前哭喪。

在那之前,我們認識她已經有五年之久,常常去探訪她,同時也認識了她的先生。她後來告訴我們她先生已經過世了,我就提議我們一起去墓前拍攝,而拍攝當下她突然哭喪起來了。那我們當然就覺得,「哇!我們一定要拍」。拍完之後她也認為這一段畫面應該要送給我們,像是一個禮物吧!因為她的先生生前也非常喜歡我們。我覺得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性,她也沒有那麼在乎一些傳統的限制。

對於哭喪的文字,我覺得很有趣的一點是,這些幾乎都是即興發揮的。也就是這些哭喪文它從來不是被寫好的文字,是當下哭喪的女性她們自己油然而生的文字。

 

Q7:想問Julia導演,《然而餘音未葬》裡面有一段是,鋼管舞舞者說:「當你的動作比較慢一點的時候,可以讓人感覺到你的故事和你的情感。」因為這部片跟女性主義有些關係,很好奇導演是怎麼看待藝術和倡議之間的關係?

諾瓦切克:這是一個蠻大的提問。對我來說,我在片中特別想要探討的,就是這個群體能夠在一起展現的事情。我認為在一個變動的、動盪的政治跟社會中,我們就更需要彼此的支持、需要其他人加入我們的行動──這個行動可以是藝術性的、也可以是政治性的,或是兩者兼容的行動。我覺得這兩者好像沒有到那麼的分開,總是可以相輔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