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婚.紗.罩》
場次:10/24(五)16:50 光點華山二廳
主持人:康庭瑜
與談人:導演 陳昱伶
文字紀錄:王湘筠|文字整理:彭湘
主持人:實不相瞞,我其實在兩、三年前有榮幸偷偷看過導演的作品計畫。今天終於看到很多條線,非常幸福的融合在一起,帶給我們笑中帶淚的電影。非常的感謝導演!
昱伶:我想先感謝大家,謝謝女性影展給我這個機會,如果不是這個機會,這件作品無法在大銀幕播放。感謝女性影展,品味很好(觀眾笑)。我要謝謝影展的(工作人員)博尹、彭湘跟沅君幫了我很多的忙,之後還要繼續麻煩他們。
再來,我一定要介紹我的受訪者!他們通通都有來,真的很棒。因為是女性影展,我先介紹女性──謝謝中視新娘世界的廖嘉今,真的謝謝她。你們看到的所有年代很久的那些(明星),方芳芳、秦祥林呀都是他們拍過的,他們當時就是可以請到這麼厲害的人來拍廣告。再來要謝謝我們的麥燦文,他的篇幅雖然沒有很多,我非常的抱歉,但他提供了非常多幫忙,很多對的新人都是他介紹的。再來,要謝謝聲哥林聲──叛逆的老頑童,他是古時候的文青,現在還是。再來要介紹茶壺,我們的婚紗界的一本書,就在那!他現在不拍婚紗照了,我想找他拍也沒辦法,他不要拍了。他現在拍家庭照,還是非常的厲害。最後一位,我們歡迎最年輕的英奇,也沒有真的很年輕了。謝謝這些受訪者,把你們的故事跟我講,讓它變成一個這樣的片子。
主持人:因為我看過作品的企畫,我認為結尾非常美,將很多條線收束在一起。妳一直在表達,希望透過攝影、靜態的影像,表達自己曾經存在過。妳拍了這麼棒的一部的紀錄片,紀錄片也是一種影像,而它留下了非常深沉的妳。紀錄片的影像跟婚紗照比起來,這兩種影像對妳來說的意義是什麼?不一樣或者一樣的是什麼?
昱伶:兩者對我來說真的不太一樣。膚淺的我當然會希望漂亮,我還是沒有機會穿上片中那一件婚紗,因為是綁帶的,沒有人可以幫我穿。衣服本身很漂亮,我還是很喜歡,但我覺得在拍這部片的過程中,認識了大家(指被攝者),那個過程的確是療癒了我。我現在可以用比較愉悅的心情去看婚紗照,喜歡看也知道膚淺(笑),但我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就女性而言,在那個時間點留下婚紗照是一個很珍貴的紀念。我認為這部片的確療癒了一部分的我自己,我現在長大了。
主持人:是療癒的作用。
昱伶:對。我很希望這部片透過最通俗的商品,也就是「婚紗照」,來談女性內在的某些層面。我自己覺得,女性的確有一個深層的、必須不斷的失去跟填補不滿的洞。那個洞是,妳總會覺得「我好像少了一點」,尤其因為這個社會、世界的各種眼光以及壓力。我其實本來覺得我喜歡婚紗照這件事情很背離(笑),那個背離是,我作為一個讀書人,作為一個文青,怎麼可以喜歡,對不對!但我現在已經跳脫了,喜歡還是喜歡,我是可以喜歡的。但我理解那個深層的東西是什麼,其實就是那個「缺」,我覺得自己沒有被填滿,而這件事情是重要的。
Q1:我非常喜歡這部片。我好奇的是,片子是從一個女性婚紗的觀點,但片中有個很動人的部分是它紀錄到四個男性攝影師,而且是四個攝影師不同的故事。對我來說很特別、也很動容,是一種很大的對比。同時,它也是個關於婚姻的兩種不同的聯想。開始拍這個計畫時,導演如何決定或挑選這四名被攝者?第二個好奇是,好像少了一個男人,也就是導演的丈夫冠宇,但片中還是有出現丈夫的原生家庭。您又是如何選擇這部分的?
昱伶:我不是沒有選過女性,可是女性攝影師後來沒有跟我聯絡了。我覺得很可惜,因為她非常的厲害,我也很喜歡她。至於為什麼是男生?真的只是剛好是男性。我在跟他們聊天的過程,發現他們某種程度上,好像想跟我講一些事情。於是,我後來的拍攝,其實完全跟他們拍婚紗照這件事沒什麼關係,我沒有在講技法、攝影機,也沒有在講相機的品牌。我的重點都掉進了他們的故事、他們自己的人生。當然,我也很謝謝他們把這些故事告訴我。
那麼,他們的人生故事多多少少影響了,比方我跟我先生之間的關係。例如說,我一直覺得英奇跟我先生很像,可是我當時說不上來,我只是覺得「真的好像喔」,想說拍拍看好了。拍聲哥的原因則是,剛開始那種文青形象的婚紗照我覺得好像也不錯。茶壺完全是因為他就是一本書,是個婚紗界bible,我當時就很想認識他。他是個超級自律的人,永遠都比你早到半小時。總之,我就在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有或沒有的。
另外一件事情是,我一直覺得男性、女性不太可能分開來看,兩者一定是一起生活在這個世界裡面的。我昨天看了今年女影的一部片《敬!莎莉》,她(片中主角莎莉)希望可以跟男生分開,男性最好只剩下10%,是比較極端一點的女性主義者。但對我來說,我嘗試看到男性比較辛苦、比較脆弱的那部分。而我思考的是,藉此是否可能調和我自己心裡,那個比較容易對另一半生氣的部分。
其實他(先生)有出現啊!他大部分都是在攝影機後面(拍攝)。我的指導教授盧非易老師,就非常厲害的幫我點出了──雖然這像是個男性凝視的東西,攝影師在凝視新人、我在看這些攝影師,還有一層是鏡頭背後,我先生在看我在搞什麼鬼。他其實在(攝影機)後面,我也沒有特別想要把他點出來,特別點出來就不夠美了、不夠有感覺。我會放入在先生老家那場,是剛好我公公那時候講出有點哲學的話。因為我除夕在那邊燒金紙,他說「初二才可以回去」之類的,我覺得很微妙。
Q2(主持人):身為女性創作者,可能前幾部作品時常是將自身的創傷、人生的慾望和體驗揭露給觀眾,當我們在挖掘那個痛苦時,有的時候便會不小心暴露了周邊的人。比方說我想寫我的先生,但我又不知道寫到哪裡是倫理,把他寫得太壞會不會有傷害,把他寫得太好,好像又在說謊(觀眾笑)。我想問的是作為母親的傷痛──我自己也有一個兒子──比方可能也會擔憂,孩子長大以後看了會不會覺得自己害了媽媽。導演覺得在倫理方面,以及因為有愛不想要傷害的心,要如何拿捏呢?
我剛生了兒子時,其實有段時間是感到比較辛苦的,因為我覺得我好像沒有明天了。那時候天氣很差,我記得好像是十二月,只要天一暗我就很想哭,想著「天啊,什麼時候才會天亮?」,因為天亮了,我的月嫂才會來。沒有月嫂之後,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廢人。印象中,我好像隔了三個月之後才騎摩托車出門。我就覺得這件事情真的很恐怖,可是很多女性,其實在生產完之後都有一段這樣的經歷。只是因為小孩大了,他們生理上可能不需要妳了,就覺得病好了。但我認為,其實沒有。
我也有想過(作品內容)會不會對不起小孩。在上課的時候,我也會看到一些片,思考到這樣(拍)對這個小孩會不會太殘忍?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看,片中最後一段。那段其實是有一天睡覺時,我聽到我兒子講話,覺得很好笑,就把它錄了下來──那其實是錄的,我沒有拍──他說他在外太空飄漂流。我聽到的時候有點內疚,我在想他是不是感覺到我沒有那麼喜歡他、我是不是不要他了。的確從那次之後,我很認真的想,是不是因為我的工作或唸書這些壓力全部集中在一起,導致我對這個小孩就有一點──「你為什麼這時候要大便?」、「為什麼這時候不睡覺?」、「為什麼不吃飯?」……好像是我沒把自己調整好。
當下,我可能只是希望這個人不要再煩我而已,但事實上是不可能的。但的確是從兒子說到那個漂流後,我就有點內疚。我不知道他長大之後(看到片子)會不會討厭,以後再說好了,不好意思(對兒子)。
主持人:謝謝導演非常深度的分享。
Q3:冠宇(導演的丈夫)是攝影師,後來又是剪接師,也是隱形的主角之一。在這個創作的過程中,你們如何去溝通和處理?
昱伶:就是不斷的溝通啊,不斷的吵架。
我們開車經過桃園的時候,他就會跟我說 「欸,你為什麼要拍桃園那個攝影師啊?」,他指的是英奇。我那時候還說不上來,就回了我先生:「我就是覺得這個人很特別」。然後他就覺得,這個不像啊、那個不像啊,就開始一直碎念了。所以有一段時間我非常討厭跟任何人講到這個事。
我喜歡婚紗照已經太久了,就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神經病,所以又拍到一段時間覺得很卡,我到底要講什麼?然後我又一直被先生挑戰,因為他自己也是導演,比我成熟很多,他就會覺得「妳搞什麼鬼?」、「妳趕快畢業可不可以?」。但我就一直覺得,我還在等,所以中間有段時間,我是不想給任何人看我的初剪的。
我有初剪一個蠻難看的東西,是直到後來才請我先生看。他剪得比我快很多,也比較好看,因此就變成請他剪。但我之前會有一種,好像被干涉了的感覺,會覺得「憑什麼干涉我的作品、這是我拍的。」後來我嘗試和他溝通,因為他其實可以讓我的作品變得更好,但我也還是想將我想傳達的東西放進去。
另一方面,聽說在剪的過程中,他終於了解我為什麼困惑於婚紗了。他好像終於了解,「喔,原來女生有這個想法啊。原來你拍這個攝影師是為了這個、為了那個。」我們好像有在製作的過程裡面,得到某種程度相互理解,但我不確定有沒有全部。
(觀眾:冠宇在場,是不是本人可以回應?)
冠宇:其實我在剪的時候,我是用直覺來剪的,看那個畫面有什麼,我就自己剪。我也不知道到底剪成什麼樣,只是覺得要讓它變好看。但是在剪的過程裡,我依稀感受到好像要講什麼東西,而且是很女性的部分。那個感覺我是說不出來的,我就隱隱約約有感受到,好像包子(導演)要講什麼東西。
當然最後剪完給她看,那她看完她就覺得好像有這樣子的東西出來。這個變成是互相地,我往前推一步,然後她再稍微修一步,我們就這樣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後,我最後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麼。
應該也不是說我幫她剪的很完整,我只是想讓作品變好看而已(笑)。最後很多的觀點都是她自己理出來的,像字幕的那個部分,還有心裡的感受,通通是她自己做出來的,我只是操作員而已。
昱伶:謝謝他。
主持人:可以說是文青夫妻通過作品進行一個相互理解的過程。
昱伶:某種程度上是。
Q4:為什麼會選擇拍自己娘家人的婚紗照的部分,但是沒有選擇拍先生那邊老家婚紗照的內容?
昱伶:我問過我公公很多次,但他就是沒有拿出來啊!我覺得他現在一定後悔了。我之前是想要拍他們的(指公婆),我覺得他們一定有拍,畢竟我公公也是那個年代一個潮男的。但他一直沒有拿出來,我每次都下去問他「欸,我可以跟你借嗎?」,然後每次都沒有。真的不是我刻意只拍娘家,是因為我公公沒有拿出來給我們看。
觀眾分享:我是導演的妯娌。她(昱伶)在家族裡面真的是好媽媽、好媳婦,也是好太太,但我覺得她對自己很要求。因為她結了婚後變得四分五裂,她原本是個女兒,但結婚後就變成媳婦、變成太太、變成媽媽了。我的同事也滿多都覺得生小孩CP值很低,因為生了小孩又再被分裂了。包子就是再找回自己,從我認識她開始她就喜歡婚紗照,那是一個公主的夢,但當公主夢碎裂時,她得一塊、一塊地撿回來。我覺得她最後要追求的是得到先生完整的愛,我期待她先生有一天會把她的婚紗吊起來打spotlight。
Q5:很恭喜包子!我很喜歡這部片,它非常幽默、很好入口,也就像導演說的它非常通俗。我也很喜歡這部片的節奏感,以及一個讓我感到很可貴的地方是,導演非常誠實。我尤其可以理解身為文青,喜歡婚紗好像是一件很丟臉的事,但從來都沒有人去定義這兩件事不能畫成等號。從我認識包子以來她就是很勇敢、很執著,她只要看到相關的婚紗就一定會分享,一定會發表她的心得感言,我覺得超讚!我想問的是,妳還有要再續拍第三組婚紗照嗎?
昱伶:應該暫時不會。有的時候再告訴大家好了我覺很棒啊,我現在就是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現在喜歡婚紗變成一個很開心的心情,這件事我覺得很好。
Q6:導演沒有拍下組婚紗的計畫,那有拍下一部作品的打算嗎?
昱伶:其實我上一部片是大學的畢業製作,是20年前的事。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創作的人,我應該還是會繼續在傳播這一塊,但我不知道有沒有下一部。如果有下一部的話,就做「追星」好了⋯⋯(笑)。
主持人:那我們就期待導演的下一部。我們今天也知道了,拍片是可以促進婚姻的溝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