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女性影展 │ 10/24《行動代號:躺》映後文字紀錄

片名:《行動代號:躺》

場次:10/24(五)19:55 光點華山一廳

主持人:陳穎

與談人:導演 寶拉.杜里諾瓦 Paula ĎURINOVÁ

口譯:林若瑄

文字紀錄:彭湘


 

主持人: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陳穎。這部作品非常特別,跟我本來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不知道大家通常選擇要看一部片時會考慮什麼?我自己會先看影展手冊。如果和英文片名Action Item對照,會發現中文片名加了一個「躺」。我看到片名時自己就腦補了──這個「躺」是不是跟躺平有關。我們平常理解的躺平,應該是指一個人什麼都不做,但我實際看了這部紀錄片,發現「躺」在裡面反而變成一種很積極的、有動力的一種行動。第一個問題請問導演,從這個「躺著」或是憂鬱的狀態,跟行動之間是如何找到連結的

杜里諾瓦:謝謝大家來看這部片,並留下來聽映後。我其實不知道中文片名有躺這個字,但我當初在創作時,的確思考過的是「暫停」這個概念。我希望觀看這部片的人,可以透過暫停去解放自己。這部片想要處理的是我們要如何獲得一種解放──從我們生活中一直不斷重覆的行動中被解放。以及我們要如何思索、如何處理我們生活中那些堆積、尚未被處理的事。藉由這個作品,我希望創造、撐開一個時空,讓我們可以好好的靜下來去處理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因此這個行動,或許是一種比較積極的行動吧!

另外可以分享的是,我在田調時,深受一個叫做「Crip」的運動啟發。這是一些身心障礙藝術家,一起發起的運動。這些藝術家提倡,有些需求比較不同的藝術家,他們需要一些輔助來幫助他們創作,不管是空間上或是工具上的輔助。而這些藝術家就有去關注,比方:慢心病如何影響個人,尤其是從政治的角度去理解心理疾病或心理議題。因此,我在創作時也一直思考,我們社會是怎麼被建構的?是不是有些事,我們其實不需要認為那是 OK的?

 

主持人:延伸停頓、暫停的概念,這部片在面對時間與空間之上,好像也有種打破正常的狀態的意圖。所謂的正常狀態,跟我們平常所在的空間與時間的運作是有關係的。而我看這部片時,感覺除了有種意圖推翻時間與空間的這個正常概念外,影像上也給了我這種感覺。片中影像,似乎有很多視覺上的拼貼,跟我們平常接觸到的報導式紀錄片很不相同。好奇導演是如何蒐集這些影像素材並將它們拼貼起來的

杜里諾瓦:我想先回應「正常」這件事,其實在剪接過程中,我也深受被攝者Eliana的話啟發──她一直在思考,我們人是否被制約了?我們的思想是否很常陷入二元對立?好像只有好與壞。然而她也提出,好跟壞之間其實有個光譜,這個光譜是很重要的。我在創作時就有跟剪接師討論這些概念,也運用疾病的週期、一個循環,或者說不斷的重複掉入一樣情形的時間感。同時,我也深受檔案影像中的韻律以及語言啟發。

我希望將兩個層次放進電影當中。第一層,是比較知性層面的思考,也就是思考我們現代反烏托邦式的資本主義狀態;第二層,是我們想要製造一個超出寫實主義的呈現。同時,我也想兼顧影片中有許多細節的時刻。像我們這種抽象的概念性思考,就在創作的過程,一點一滴地滲入比較現實的影像中。上述提的兩個曾是,也在我們創作過程中交融、相輔相成,慢慢長成今天這件作品的模樣。

 

Q1:請問電影末段穿插大量抗議的片段,那是什麼類型的抗議?第二個問題是私心想知道,片中有個摩天大廈可以盪鞦韆,請問那在哪?那裡非常誘人(笑)。

杜里諾瓦: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那其實是柏林的一個摩天大廈。當時,我拿著攝影機在城市裡晃來晃去,用長鏡頭尋找很吸引我注意的事物,那時我就抬頭看到一個人在摩天大樓上盪,於是就把它拍下來了。那個地方在柏林的亞歷山大廣場附近,其實也是一個觀光景點。

關於片中的幾場抗議,我住在柏林,這部片也在柏林拍攝,參與拍攝的人也都在這個地方。我們聚集起來時,經常討論「憤怒」這個情感,我也很想要深究憤怒這種感覺。

更進一步說,我想要探討記憶──我們是如何把經驗累積起來形成記憶的。兩年之前,加薩的事發生後,我就開始對於抗議人類的殘酷這件事非常有感。那麼後來,當來自巴勒斯坦的影像已經成為我們日常,我便很想處理,在過去這些時間累積、產生對這件事感到憤怒的情緒。

今天我們每個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上,其實一定都會有這樣的憤怒情緒產生。有了這種憤怒後,我跟我的合作夥伴開始做田調,然後開始去拍攝這些社運抗議現場。我們主要是想要呈現的是,人在這些運動中的合作,以及在這些運動中共同思考的一些策略。

另外,我試圖去探討的還有「權力結構」的問題。我想探討人如何能夠掌握權力?又如何翻轉權力結構的情況?在影像中做這些探討我覺得非常有意義。而我整個創作過程,可以說是從憤怒這個情緒出發,把憤怒的感覺轉換成一種抵抗行動。

 

Q3:請問導演如何在柏林找到片中的四個合作夥伴?片中類似讀書會的過程是如何發生的?

杜里諾瓦:這部片主要的靈感來源,是想把個人經驗提升到共同經驗這件事。

我自己有在柏林參與一個互助社團,稱為「意識覺醒」社團。在這之中我們探討很多個人經驗,也理解到很多個人經驗其實來自結構性的問題。這個社團有很多政治批判,而這些政治批判背後很大成分其實也是關於對資本主義的批判。

片中看到的Eliana是我的友人,她跟我分享了她過勞以及倦怠的狀況,我把它拍了下來。後來我自己也在鏡頭前,分享自己的過勞狀態。這種過勞不僅僅只是個人經驗,它其實是個集體經驗,而且問題根源,很可能正是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結構底下所產生的。

大家片中看到這些互助的人之前並不認識彼此,我最一開始邀請了七個人在這個互助團體,一起敞開心胸聊,但這七人團體並不是很順利。後來我便縮小了團體,找了四個人一起來。四個人的氛圍就滿好的,於是我也帶了一些文字給大家閱讀。透過文字,則是想嘗試看看,是否能讓大家離開個人經驗,看見更大的集體問題。

 

Q4:從這部電影中,我看到一個人對於自己與社會的一種焦慮。這個焦慮,來自對於生活的不確定感以及沒辦法掌握的感覺。同時,裡面有個人提到,憂鬱一旦再次發作好像就更加嚴重。不知道這是偶然,還是導演有意去呈現失去能動性的狀態?這個社會好像也是這樣不斷地──壓抑再反撲、壓抑再反撲的一個過程。

杜里諾瓦:確實就是像您提到的,失去能動性、非常憂鬱的狀態,而讀那些文字對我們的互助團體也有很大的幫助。我想,其實一樣是回到「憤怒」這個情緒,這個憤怒後來變成了去抗爭的場景,對我來說就好像這些憤怒的人再次奪回自己的能動性。有時候我的感覺是,憂鬱會讓人變得不知道如何理解自己、不太認識自己,彷彿失去自我認同,這是我個人的經驗也是我朋友的經驗。

我自己覺得有時間、空間處理情緒是非常重要的,這也是讓我們再次獲得能動性的重要過程。對我來說,一直重複的狀態,是很慢性的東西,它不是單一的而是一系列的經驗。如何從一系列的經驗中認識自己,也是這部片想要去探討的。

 

Q5:想請問關於訪談以及互助會的進行方式?

杜里諾瓦:其實一開始是蠻困難的,我也想放入那些很私密的片段,但互助會實際上還是有它的「公共性」在。因此,我(在片子的)一開始就使用了他們的錄音檔,用純聲音的方式呈現,讓這個訊息感覺是更私人的。我認為,這跟他們進到了一個團體分享個人經驗還是不太一樣,所以就運用了這種聲音(口白)的元素在影片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