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愛的俘虜》
場次:10/21(二)18:40 光點華山一廳
主持人:女性影展選片人 謝以萱
與談人:剪輯師 克萊爾.阿瑟頓 Claire ATHERTON
口譯:李佳純
文字紀錄:楊昀鑫
主持人:在今天這個下大雨的晚上,能跟大家一起在這看香妲.艾克曼的《愛的俘虜》,真的很開心。我們今天非常榮幸、也很高興可以邀請到這部片的剪接師克萊爾.阿瑟頓來到現場,與我們進行映後交流。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她!
阿瑟頓跟香妲在過去這幾年有很多合作,是長達三十年的工作合作夥伴,同時也是非常親密的朋友。阿瑟頓在這幾天分享了很多她們在工作方法上以及剪接的思考。特別是她認為剪接非常講究聲音跟影像的韻律,以及節奏的流暢度。
《愛的俘虜》是香妲用 35 釐米膠卷拍攝的電影。先請阿瑟頓就這部片跟我們分享,她是從八零年代開始拍電影到現在,當然也經歷了電影物質性的轉變。她如何思考底片剪接、電影的物質性,以及到現在變成用數位方式剪接的差異?
阿瑟頓:這部片是用 35 釐米拍的,也是用 35 釐米剪的。我們剪輯是在巴黎附近靠近河邊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剪輯的,現在這個地方已經不存在了。在那個年代,當我跟香妲還在用 35 釐米來剪片,大家都覺得我們是傳統人士。
為什麼呢?不是因為我們不想要數位的方式,而是我們如果用 35 釐米剪,就可以去別的地方測試放映、看看感覺。也就是說,這個電影是隨著我們去不同地方慢慢長出來的。因為真的去做成可以沖片然後投出來的最終版本,要花很多錢,因此我們就是直接用35釐米剪,然後去不同的地方(放),看看效果。
這有點像是我在剪接課常會跟學生談的,究竟數位剪接跟傳統的膠片剪接有什麼不一樣呢?不管用哪種方式,工作都要有節奏,所以有不一樣的地方,也有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地方是你要有工作的節奏。以數位方式,我認為會有點太快,因為可能都還沒有去思考過,就開始動作。
但如果是用膠片來剪接,因為它是一個「手做」的事情,當你真的需要把兩場戲剪、貼在一起時──你需要用剪刀把底片剪掉,然後再用膠帶去把它們黏起來──這個過程中,腦袋就會開始運作。可能會去聯想到別的事情,而等到真的看了東西接在一起的樣子時,那可能又會給你一個新的想法。數位剪輯仍然可以有這個等待的時間,但就需要主動的提醒自己。
Q1:這幾天您在大師講堂還有其它的映後有分享過,您並不是那麼喜歡劇情片和紀錄片這個分界。想詢問像今天這部片是一個有劇本的片子,您在準備工作的時候跟其他的片子有什麼不同?延伸這個問題,想請問以這部片為例,有沒有什麼場景或鏡頭在劇本階段是有的、也拍了,但在剪接過程中才決定把它拿掉,或新加上去的?我個人的好奇是,男主角提出分手後開車載女主角去阿姨家的路上,他們在車上的對話有一些畫外音。我看的時候就想,這是不是後來才加上去,而不是在拍攝的時候就有的?
阿瑟頓:首先,有劇本或沒劇本,剪接這件事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我在剪的時候,就算是有腳本的片,我也會忘記腳本內容。因為電影是由很多東西組成的,它有聲音、有顏色、有演員的姿態,甚至是像現場男主角的一個轉頭,或是他講的一些話,都是一樣重要的。像在這部片中,男主角在走廊上有沒有一路走到底?還是要在走到底之前我們就把它剪掉,這都關乎於電影的節奏。
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有沒有剪掉什麼或是增加什麼場景?因為時間已經很久了,我也不太記得細節。但回到我剛剛講的,不管有沒有腳本,我工作的方法是差不多的。重點就是在於細節,男主角是側面的、正面的,或是門有沒有打開、關起來,這些東西都不會寫在腳本上,但是我們在剪接的時候會精確的去控制。
Q2:阿瑟頓有沒有什麼跟女性電影工作者合作的心法可以跟我們分享?
阿瑟頓:所謂的跟女導演的合作方式,我認為那可能是一種大家在社會角色上的呈現。像是在日常生活中,女性要有什麼樣子的表現,男性要有什麼樣的表現。但是我在工作的時候,不會在意這些東西,而且也不會呈現在工作環境裡面。
我認為,在創意的工作上面,一個人的「脆弱性」才會是他創意表現的關鍵。有些男性或男導演,他可能表現得非常強壯、有力,但事實上他們只是把脆弱的部分隱藏起來。像我最近也有跟一位伊朗的女導演合作,她跟香妲就不是同樣類型的導演。以上就是我的回答。我看到的,或是在我合作的層面上遇到的,是他們的社會角色。
但我有觀察到有些女性,她們會不希望自己佔掉太多的空間(指工作場域中),那男性的話就比較沒有這種顧慮。不過在剪接室裡頭,我就非常鼓勵跟我一起合作的人,她需要多大的空間就去佔,這樣子我們才能共同把工作做好。
Q3:您在大師講堂提到自己很喜歡東方哲學「空」的概念,可以多聊一些您的想法嗎?
阿瑟頓:這有點一言難盡,而且我今天在這邊講也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大家可能比我還了解亞洲文化。
我從年輕時就非常喜歡中式繪畫中(水墨畫)留白的部分,我認為那才是建立連結的地方。以及中文字也是透過一層、一層疊起來才有意義。像我自己蠻喜歡的一位唐朝畫家(詩人)王維,他的畫都只用黑色,沒有其他色彩。他也只要用黑色來表現就足夠了,彩色反而太多、太複雜。
另外,我還想舉的例子是唐詩。我年輕的時候讀唐詩,發現到唐朝的詩人不會用「空字」來描述心理的狀態。我所謂的空字是指「啊」、「喔」這樣的字(語助詞)。唐詩用的都是有實質意義的詞,比如實質的顏色、描述季節或是動詞等等。這不太容易說明,但延續剛剛講的,我一直很喜歡中華的藝術或生活方式。
其實在成為剪輯師之前,我反而是先學中文,後來才從事藝術創作的。2009 年時,我在一個影展當評審,就有人問我:「妳是怎麼踏入剪接這一行的?」我才意識到,我沒有真的學過剪接。反而是從我喜愛的中文詩詞、繪畫藝術或是寫作來連結到我思考剪接的一些概念──要留白,讓那個空間給不同的觀眾自己去建立連結。因此,剪電影的時候我會選擇留白、給大家一個簡單的影像,至於要怎麼看、怎麼想,就是觀眾個人的看法。
主持人:這場是今年女性影展的阿瑟頓出席的最後一場映後,最後請阿瑟頓再跟觀眾說幾句話。
阿瑟頓:非常謝謝影展的邀請,也很感動可以看到大家看完電影都會留下來聽映後座談,又都這麼專心。我很開心,也替香妲感到非常的高興。感謝女性影展的邀請,能夠讓我來這邊把我的兩個熱情,電影跟中文,結合在一起。像我每次在捷運看到標語「小心」兩個字,這兩個字對應的英文單字是"little heart",組合在一起後有了Be careful的意思──中文字就是有這麼多的意象,我真的覺得很美、非常的喜愛。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