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台灣競賽短片輯 # 2】
場次:10/19(日)14:40 光點華山 二廳
主持人:史惟筑
與談人: 《近視》導演 張善淳、演員 陳亭之、演員 張欣、《跳房子》配樂 陳千煒、《貓與雞》導演 朱凱濙、《山裡走走》導演 全懿儒
文字紀錄:林亭妤
主持人:請各位導演、劇組代表跟大家分享你們的創作動機。
張善淳:我大學的時候是學劇場的,當我開始想要拍電影時,就想要找到一個只能用電影來說的故事。我認為視覺這個元素在電影裡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項目,我想要用故事融合視覺元素。同時,我對兒童成長的這個主題也有些自己的感想,或說想要表達的事,所以我就把「近視」跟「兒童成長」結合在一起。拍這個片想要傳達的是,就算你擁有一個不是很好的家庭、或出生於一個不能提供你養分的家庭,但是你也能夠擁有自己決定未來的能力、勇敢的走出去。
陳千煒:《跳房子》導演劉人鳳今天剛好在高雄參加另一個影展,她問我說可不可以來參加,很榮幸可以代表劇組來這個映後座談。
關於這部片的音樂,導演一開始有先給我一些reference。其中,就有丟了一首歌〈Take Me Home〉,是首英文鄉村歌曲;還有另一首〈離家五百哩〉,都是偏鄉村民謠的調性。導演確實希望以這樣調性的音樂,貫穿整部片。紀錄片是她帶著小時候住的家的微縮模型,去尋找四散台灣各地的家人。我一開始就做了中間一首歌的詞曲,但本來應該是要找別人唱才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導演很喜歡我錄demo的聲音(笑),所以最後用的其實是我的聲音。我剛看的時候,還是覺得應該要找別人來唱,可能找比較滄桑一點的人聲更適合。
我在看這部片時認為可以想像的是,我們比較年輕的時候,對於記憶跟一些人之間的相處總會覺得很理所當然,但可能你漸漸長大以後,再回過頭來看,才發現這些回憶的片段或情緒是很可貴的。而可能到這時候,我們才有能力慢慢把這些記憶撿拾、珍藏起來——我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把中間這首歌寫出來的。我也用它做了一些音樂上的變化,變成片中比較前面的配樂以及片尾的音樂。
朱凱濙:《貓與雞》的創作起源,是一開始我就想拍一個關於年老母女的故事——一個單身中年女性跟她的老母親。我就在思考,她們會面對最大的難關可能會是什麼呢?可能就是面對其中一個人離開。但如果直接拍媽媽死掉的話,可能又是太過簡單的切入點,我就持續地想,看有沒有其他的角度或是個沒有那麼簡單的拍法,去拍這個故事。後來才想到,用她們共同面對一隻貓的死亡,來帶出女兒對媽媽未來可能死亡的一個彩排。這就是我靈感的源頭,接著就寫下了這個故事。
全懿儒:《山裡走走》是我第一部(劇情短片)導演作品,我一直在想要以什麼樣的作品跟大家對話,剛好發生了王光祿狩獵事件。而電影之中故事,則是來自於我爸爸跟弟弟很常去山裡走走的日常。我當時就想,「我們的日常怎麼對社會大眾來說,會是一個罪呢?」我很想用影像去拍出來。
另外,藉著今天的機會我想多分享一件一直沒提過的事──我片中最後面的片尾曲〈獵前祭槍歌〉其實才是這部片的真的想表達的靈魂所在。(布農族古調)〈獵前祭槍歌〉受邀在很多國家級地方表演過,很多地方會請布農族上台唱這首歌,但大家都不知道這首歌真正的意思。它的意思就像片中一樣,我們(族人)是被引導看到鹿、看到山羊,我們是邀請牠們來到我們的面前,而不是一種上對下的去獵殺或獵捕。大家可能在搭捷運也聽過這首歌,者看原住民表演會常常會聽到,可能聽到都只是覺得旋律好聽,背後的意義都不太知道。因此,我也想藉由拍這部片,通過音樂以及影像,讓我們(布農族)的文化更被大家認識。
Q1:觀看《貓與雞》這部作品時,感覺相對是以視覺影像來說話,而不是以文字(對白)。想請問導演從劇本到拍攝,比方與攝影師或剪輯討論時,您的想法?
朱凱濙:劇本主線跟拍出來是一模一樣的,但是也跟現在的很不一樣。我是寫完劇本後去勘景,我去跟當地的人聊,也和演員聊,整個過程都會一直修我的劇本。甚至實際在拍攝時,我也一直在修。
比如說三個角色一起聊天的那個場景,本來我們還想要拍他們開車,兜來兜去,想著要不要回去那個地方拿那隻貓。但拍攝當下,我們覺得那個討論其實不用再繼續,觀眾已經知道了。當時,現場就看到下面有一棵很漂亮的樹,我剛好想到媽媽台詞講到「死貓吊樹頭」(一種台灣民間習俗),於是我們就臨時拍了那場戲。也因此,後面劇本就全部改了。
那為什麼貓要火化呢?譬如說有一場戲,媽媽提到是雨的問題,那也是臨時加的。因為那天下大雨,但劇情又要他們燒貓,我覺得這個邏輯好像不通,但我跟夥伴一起討論的時候,就聊到因為老人家很重視「時辰」。我就跟媽媽說,妳就是一定要現在燒,因為妳覺得這個是吉時,不燒就會不吉利,貓可能就會變妖精之類的。因此,我就給了這些指導,所以他們才有了這些對話。有些戲是在劇本裡面的,但也有些不在。
至於場面調度的話,因為我們受到預算限制,整部片都沒有打燈,劇組就想了比較簡單、直接的方法去拍。我和團隊在開拍之前已經討論過大概的鏡頭,也有一些reference。因為我們知道大家都在同一個電影美學的標準,不會相差太遠,到了現場還是有隨機的、有機一點的變化。
Q2:想問《山裡走走》的導演,片中蠻多自然音的部分。有哪些山裡面聽到的聲音,可能在布農族裡是屬於比較不祥的預兆,必須要趕快撤離的狀況嗎?
全懿儒:在我們的文化裡(不祥預兆)是「蛇」──兒子看到蛇的時候,爸爸跟他說,不要再往上找了趕快下來。
蛇很有趣,牠在我們布農族語叫做「kaviath」,意思是「朋友」。因此只要看到蛇,意思是「你的朋友在告訴你,再往前走就會有危險」,看到蛇就不能再往前了。至於聲音的部分,其實在山林裡,我們會分好的靈跟壞的靈,要自己用心去聽。我們聽到這個聲音在這個當下也許是好的,但下一刻當你看到蛇,也許在父親的判斷中就是不好的。這部份倒沒有特別說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是不好的,主要是那個靈給人的感受。可能像爸爸有他的經驗,他會知道說那些聲音給他的感受,但如果是指我們文化比較具體的禁忌,那可能就是蛇。
Q3:請問《山裡走走》的導演,電影前半段基本上是跟拍的視角,沒有很強烈的有一個攝影機在旁邊,感覺觀眾是在一個自然視角中看著這對父子上山。請問在拍攝技巧上,在比較黑暗的森林中,又要營造一種攝影者不是特別強烈的在場,你們是怎麼設計這個拍攝視角的?
全懿儒:一開始我跟攝影師確實有討論,我們一直很想用「靈」的視角來看──就是用靈的視角看有人類進入到這個森林。但嘗試後,這好像有點難。包含第一顆鏡頭跟後面幾顆,以及最後面也是,想要呈現靈的視角,但在第一天拍攝時,我們就覺得好像失敗了(笑)。
整部片的拍攝,我們是有分鏡的。因為劇組真的是在天黑的時候入山,這是很危險的,因此我們一定要確保機位會下在哪、演員的動線是什麼。前期的功課也做很多,勘景也做很多、很細。也許有些表演難免會被限制,但我們會在表演跟機位中間去做取捨,該貼近演員的時候就貼近。可能有感覺靈靠近的鏡頭,然後遠遠的話,像是大山的靈在看著,確實有想要做這樣的嘗試。
Q4:《跳房子》在聲音的處理上,實拍跟動畫的部分是怎麼做區分?弟弟在片中好像沒有露臉,有點好奇為什麼用這種視角去拍攝?
陳千煒:我先回答音樂的部分。最後面片尾的地方有一些動畫,我們那時嘗試蠻多不一樣的風格。導演希望就用片子前面的音樂去做變化,她一開始想要我做類似新年的氛圍,因為她覺得新年在華人文化裡面代表團聚。因此,我就把那首音樂做了類似「恭喜發財」的版本。但後來導演又找到了一些畫面(影像素材),搭配講述關於房子這件事的議題,於是她就想做出一點80、90年代那種港片風格的音樂。所以我就將音樂再朝那個方向修改,加了一些合成器、電吉他的部分。那整個片子前中段,就是紀錄片的形式,我們用的是比較原聲的樂器,例如木吉他、鋼琴、人聲、弦樂等等,來做音樂的編曲。
至於導演弟弟的部分,我覺得應該沒有特別避開。可能只是她當時去拍攝時,攝影機架的機位跟採訪者之間的關係,蠻自然的就選了這樣的機位拍攝。
主持人:我本身是今年競賽片的初選評審,其實有很多以兒童為主角的作品,但《近視》是我最喜歡的。在這部片中,(兒童演員)亭之演的超好耶!(全場鼓掌)
Q5:這是妳第一部演出作品嗎?而且跟母親的互動非常自然,可不可以聊一下妳們工作的方法?
陳亭之:我的第一部應該是《跳繩》吧,另外一個就是導演的。(笑)
張善淳:我們在前期拍攝就有跟兩位演員,還有一位兒童表演指導,進行了蠻多次的演員工作坊。在工作坊裡面,主要的練習是希望可以增加她們對彼此身體的熟悉感。因為我希望她們可以呈現出一種很自然的家人互動,而我認為家人間互動的關係,就是我們不會害怕碰到對方身體。
到了拍攝現場,其實亭之真的沒有讓我很擔心過,從頭到尾我都是蠻信任她的。我也覺得(飾演媽媽的)張欣跟她的互動,兩個人帶出來的默契在銀幕上是很好看的。在現場的話,我主要比較在乎的部分是,兒童演員的腦袋裡有沒有東西在運轉。我希望她可以一直保持在思考的狀態裡,讓影像上看起來是有在流動的。
主持人(Q6):要不要請媽媽(張欣)也簡單跟我們分享,妳如何塑造妳的角色?
張欣:這整支片的工作過程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經驗,我也是第一次演媽媽,而且是個不那麼日常的內容。在跟亭之見面之前,我跟導演有很多對於這個角色的討論,我希望可以讓對手演員對我是完全感到信任的。
除了三次工作坊,我希望自己能夠以一個非常貼近朋友的方式跟她(亭之)互動,我想要做到跟她在家裡非常自然的互動。第一次跟她見面時,我就問她,妳在玩什麼、妳要吃什麼?然後就跟她一起玩。我也慢慢發現很多她對應朋友的方式,這剛好就可以貼近到劇本裡面想要傳達的──這個媽媽其實不知道要怎麼做,她是一個錯過了很多少女時期的女性。
Q7:請問《貓與雞》導演,片中影像的呈現我感覺是相對內斂的,妳用影像的方式讓我們可以有自己的詮釋。但這個做法可能有點危險──我說的危險的意思是,有些人會理解,但有些人可能不明白,並不是所有的觀眾都能意會到。妳如何堅持以這樣的方式說故事?
朱凱濙:這個問題我覺得蠻有趣的。對我而言,這個故事是已經算很好明白的故事,整個脈絡也很清晰,只是它可能仍有些東西沒有很具體,或有些觀眾會很想抓一個很明確東西讓他跟隨追。
我目前兩部短片作品吸引人的方式都很類似,但我也抓不到一個什麼東西,就只是每場戲好像都抓到一點點。我覺得這可能是看每個人的品味是什麼吧!有些觀眾就蠻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有一種很莫名的吸引力,讓他一直看下去,他就可以接受。至於我有沒有考慮過這是否危險?真的沒有。我想,這真的是很個人的事,我也很喜歡看很多很快的東西,比如《艾諾拉》我也覺得拍得非常好。
我不知不覺就有了目前這樣的拍攝風格,但如果有看過我上一部作品(《紅棗薏米花生》),可能也會覺得這部有點不一樣,我自己覺得我也開始有點奇幻……可能別人不覺得,但對我來說,我其實有變得奇幻一點。譬如我拍雞在無人的家探索,以及最後的鏡頭,都有那種沒有那麼實的感覺。
Q8:《貓與雞》尾聲有ㄧ顆很長的鏡頭,那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涵,好像象徵(貓咪)小乖的離世嗎?
朱凱濙:我自己認為那個鏡頭蠻開放的,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感受。有些人會解讀,很明顯是貓咪靈魂的POV(主觀鏡頭),因為整部片都沒有牠的視角。但我自己是蠻開放的,如果就說是餘燼、塵埃這樣飄再降落,或是有某種東西、某種能量被燒掉的時候會上升,它可能上升了到另外一個維度,森林的聲音也聽到了。
那我自己一直都有一個想像這個鏡頭的可愛想法,雖然可能有點白癡(笑)。我拍這部片時,常常覺得貓貓跟雞是好朋友,所以貓貓出去的時候雞就會跑到家找牠,但就發現怎麼找不到牠。當貓被燒了之後,牠也想跑回那個雞舍找牠的好朋友去聊天、去玩一下…….就是有像這樣的很多想法。那顆鏡頭我自己看的時候,有一點meditation(禪意)的感覺,於是就保留起來了。雖然它有點長,但感覺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