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歡迎來到北車大客廳》
場次:10/19(日)12:10 光點華山二廳
主持人:陳慧穎
與談人:導演曾文珍、主要拍攝者Pindy Windy
文字紀錄:鄭羽妡
主持人:今天真的非常高興有這麼多觀眾來看《歡迎來到北車大客廳》,我們非常榮幸邀請到本片的曾文珍導演,以及這部片的主要拍攝者之一Pindy Windy來到現場,請大家熱烈歡迎他們。
相信大家都知道北車事件,可能常常不斷地在新聞版面上跳出來。北車這個公共的場域,長期以來是文化、政治,或是各個商業活動非常活絡的區域,某種程度上,也顯示出文化權力不平等或不對等的一個狀態。這部片很難能可貴的是,提醒我們這個場域的存在、記錄了很多人跟人之間的互動,還有非常可貴的對話在那裡發生。
文珍導演是長期關注移工議題,十分有經驗的一個重要導演。從2011年的《夢想美髮店》,一直到2020年的《逃跑的人》,再到今天大家所看到的這部片,非常難得的記錄了方方面面的移工處境。
想要先請文珍導演簡單分享一下,為什麼當初會決定拍這部片?又是怎麼樣去遇見片中的主角。
文珍:先謝謝女性影展、謝謝現場這麼多的觀眾。觀眾裡面也有我長期的工作夥伴、我的學生,還有在這個片子幫我協力很多的朋友們,先謝謝大家。我也要謝謝女性影展長期提供一個平台,讓我的作品可以在這邊放映,這是我的第六部作品,很感謝女性影展這麼慎重的放映。
剛剛提到,我其實在2020年有一部《逃跑的人》在女性影展進行世界首映,在拍片的過程裡,曾經進到一個卡關的狀態,跟我拍攝的失聯移工有些關聯。總之,我在創作上卡住了,剛好有朋友向我提議,「妳要不要嘗試拍另外一個印尼移工的紀錄片?」,因此我就到了北車lobby(大廳)。我的方式就是坐在那邊,在北車開始認識一些朋友,也因此就認識了Pindy,以及大家在片中看到的這些人物,並開啟了我另外一個拍攝。
我認為,有時候我們人在什麼樣的狀態之下跟人相遇,是一種緣份。對我來說,創作上碰到卡關,可能會覺得「哇,這世界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可是當我去到北車大廳,遇見從印尼來的這些朋友,她們是那麼的樂觀、那麼的勇敢,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昨天金鐘獎頒完最佳女主角,對我來說,她們這四位(片中主要拍攝者)都是我心中的最佳女主角!跟她們互動的過程中,我也有很多的學習。拍紀錄片必須要找到一個對象,這個對象可能是可以鼓勵、鼓舞你的人,所以我們才會繼續往前走,克服很多困難。在這個旅程中,比方我也碰到了疫情的那幾年,拍攝上面臨很大的卡關。今天可以完成非常的感謝(拍攝對象),包括像Pindy,她今天也來到了現場。
主持人:也請Pindy簡單的跟大家打聲招呼,簡單的分享跟文珍導演的合作過程。
Pindy:大家好我是Pindy,我認識文珍導演蠻久了。她很辛苦,一直跟我們印尼移工的朋友們——其實不只有印尼,還有越南的——很有耐心的拍我們,讓大家看到自己的故事,我們都很感動。
作為外國人,在臺灣生活真的不容易。我從移工到現在創業,這個過程也遇過不少困難,很多事有時候沒辦法很完善,或者也沒有辦法處理。透過這個故事(紀錄片),可以讓大家都知道有這樣子的外國人在台灣生活。
主持人:請問文珍導演,這部片除了四個主要拍攝者之外,很重要的一個主角之一,就是「北車的大客廳」。請導演先簡單分享為什麼會以北車作為拍攝地點?
文珍:北車的lobby(大廳)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大家會看到很多移工朋友,尤其是印尼移工朋友,在假日聚在一起。那個地方的上的黑白格,大家可以席地而坐,是一個非常開放的場域。我一開始到那邊去跟他們認識,有時候也沒彼此介紹,就只是坐在那,他們就會招呼我們說:「欸!你要不要吃個什麼東西啊!」、「要不要看這本書啊!」我就透過這樣方式跟他們認識了。
當然,我跟這些移工有蠻長時間的相處。比如說像Yusni,當時我在那看到一個華語講得非常好的年輕人,因而開始跟她有些互動。我覺得我在北車是完全被接納的,在那席地而坐的時候,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我在那剛好也有記錄到,比方他們去陳抗,以及北車外面很多印尼的活動,或是開齋節結束後,大家也都聚集在那。這些都讓我覺得,那個地方真的很棒,我很正面的思考這個場域,那是一個很美的文化風景。
Q1:導演不只拍攝移工,也進入到雇主、或是他們比較私密的情感展露。想請問導演,在田野的時候做了什麼樣的功課,怎麼跨越這些難度?
文珍:我沒有做什麼功課欸,就是要花時間。我在學校裡面教田野調查,當然也會教一些「方法」。方法你不用,它永遠就是方法,所以你就是要去做。
我的方法就是一直坐在那邊讓他們看到我,讓他們這個群體知道有我這個導演在。我是拿攝影機要去拍攝的,日久生情,他們就接納我。當你要再往內部一點,談比較親密的東西,他們才有辦法真的去談。
就像我跟Pindy的互動,我本來也只是她認識的一個臺灣人而已,但我可以從北車到跟著她到她在台中住的地方……應該要問她(Pindy)——「妳當時為什麼會相信我?」
Pindy:導演很friendly(友善的),我們都不會覺得「妳是妳、我是我」,因為我是外國人就覺得怎麼樣,我們很放心的跟她分享自己的故事。感到放心的時候,就願意讓她這樣拍。其實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可是沒有被臺灣人看到,藉由這個方式,也可以讓臺灣人看到我們的故事。
Q2:片中其實有提到Pindy碰到關於雇主性騷擾的事件,我覺得這樣的事情在臺灣好像慢慢變得有點屢見不鮮了。為什麼會特別放入這段,後來又是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
Pindy:我以前當移工的時候遇到很多困難的,也換過很多、很多的雇主,跟雇主也有過磨擦,這些都很不容易。我做為移工來台灣,目的是為了賺錢。後來學習捏麵人、開始辦活動,才感覺自己可以跟臺灣人一起生活。也因為有了安全感,我可以和導演分享我的故事。
當移工一定都跟雇主簽了合約,因此我在外面沒辦法有其他收入,或去學習任何東西。有些公司、NGO組織,讓我幫他們辦活動,同時又可以學習到很多事,我就跟他們說:「我想留在台灣,可是不想當移工。」因為當移工就只有照顧阿嬤、阿公,無法做其他事。
我在印尼不會有人稱我為藝術家,可是我自己創業之後,大家都叫我「藝術家!藝術家!」當然,有很多事我也還不明白,但在臺灣有很多老師們,這些朋友都願意教我,而我也願意學習。
像我這樣的例子可能不多,但創作改變了我心裡的念頭,我就開始有了想成為捏麵人藝術家的想法,也許會遇到困難,但我還是想要改變。我開始有了創作計畫,也嘗試申請補助。這個過程中,也曾因為沒辦法拿到自己政府的證明,沒有順利申請到。我有向一些朋友求助,他們很都願意幫我,建議適合我能力的方式,讓我可以申請到資源創業,我也因此慢慢的改變了自己的生活。
文珍:你剛剛要提的是關於那個阿公的事情。我簡單講一下,剛剛主持人慧穎有提到,為什麼拍《歡迎來到北車大客廳》?「空間」在我片中是一個蠻重要的主題。空間跟房間,她(Pindy)是有自己的房間;Umi是跟小朋友睡在一起;Tantri因為有一個房間,她就擁有很多的自主能力。
這也是為什麼會需要北車這麼一個開放的空間,因為移工朋友到臺灣來工作,他們並沒有一個真的可以讓他們有休閒活動、或是放假,可以真的很relax(放鬆)的地方。那對很多移工朋友來說,他們回到家裡面其實是工作的——我們回到家是休息,可是對他們來說,回到家裡面是工作的。
我記得我認識Pindy不久,她就跟我提到雇主有這樣的(騷擾)事情,當時我其實非常無力,不知道怎麼去幫她。就算我們去申訴,或是打電話給仲介,我相信仲介是不會想去處理的。這是個有非常多困難的事。尤其,現在臺灣看到很多#metoo事件,很多都有舉證上的問題。所以對他們(仲介)來說,有時候是做不了甚麼處理的。
像Pindy就是用她的方法去度過那一段我認為是很辛苦的過程,但我能給予的幫助也很有限。
主持人:補充一下,Pindy的經歷看了其實讓人心情很複雜,但我想也更凸顯了照護工作的困難處境。尤其是在雇主家中的照護,很多時候移工都處於一個得看雇主提供什麼樣環境的狀況,或很多時候就是像Pindy分享的,她們要自己去改變。
Q3:Umi那段她使用手勢作為開場,我蠻好奇的是Umi自己想要這樣做嗎?還是你們有討論出一個比較適合的方式。而像Pindy則有從事創作,我覺得這部片有很多是用藝術的角度去切入,這個角度在移工議題作品中,似乎也比較少看到?
文珍:因為我無法預期可以拍到什麼東西,必須想辦法解決在影像上的呈現。我的做法是在四個不同的人物身上畫重點,找出一個她的強項吧。這個說法比較白話,找出人物的一個強項去展現。
比如像Pindy,關於她雇主(性騷擾)這件事情,我一開始知道後也不知道如何呈現,後來想到因為她有創作紙黏土,我認為就可以用這個形式讓她展現。拍攝過程中我也有跟她討論,問她:「這段妳願意講嗎?」她願意講,我就把它呈現出來。
然後,我覺得Umi是一個才華洋溢的移工,她們到臺灣工作都受限在移工的身分上,但關於這個人物的存在,我們鮮少去了解她們在工作之外,到底是怎麼樣的。她們的生命其實還有很多可能性,甚至是才華洋溢的,我也覺得只要雇主願意給她們一些空間,她們都是可以發揮的。就在這樣的想像之下,我請Umi去做一些她的展現。我覺得她聲音非常好、歌唱得非常好,我就用這個特點展現她的部分。
加上疫情三年期間,我幾乎沒辦法拍什麼,尤其雇主就希望她們不要出來互動。那沒有影像,我也要去想像可以怎麼呈現。
Q4:導演已經花了很多的時間拍攝移工主題,我感覺這部片有比較多是關於離別。想請問導演,這會是妳關注移工這方面的最後一部作品嗎?是否會開始往下一個題材發展?
文珍:先宣傳一下好了,請大家去幫我們粉絲專頁按個讚。
我很感謝女影後續也已經安排了一些巡迴放映。另外,我現在手上還有一部作品《世紀初戀 楊麗花》,希望明年有機會跟大家見面。同時,我還有另外開啟一個題目,正在前期的拍攝,期待未來可以跟大家分享。
作為一個紀錄片導演,這麼長時間做一個勞動者,又做一個創作者,同時維持生活、維持創作,其實有好多拉扯。這部片子妳看了「離別」,我覺得我是剛好在一個狀態下,碰到了她們,就被吸引過去了。然後拍下去,一拍也拍了七年。
每個階段,我都在調整自己、找尋自己,因為有想說的話,我就去拍。我也沒什麼強項,偶爾教教書,然後繼續拍片吧。我也覺得我很幸運,可以碰到很不錯的被攝者,她們都鼓舞我很多事情。
主持人:在這部片當中,可以看到多元面向、各種身分的交織,讓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我自己也不斷的在導演的影像當中,看見非常勇敢女性們的身影。今天再次感謝曾文珍導演,還有Pindy來到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