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女性影展 │10/23大師講堂:焦點影人 佩姬・阿維許 Peggy Ahwesh

片名|焦點影人短片輯 #1

場次|10/23(三)19:10 光點華山 一廳

與談人|導演 佩姬.阿維許 Peggy AHWESH
整理|宋思彤

 

 

Q:請先跟觀眾朋友打聲招呼。
 

謝謝大家今晚來看片,很高興今天可以來到這裡。我很喜歡這個紅色的椅子,感覺好皇家。我首先想要提到,今天大家看的這些短片,年代都比較久遠,我最早的時期是用超八拍攝,大概是從 70 年代末拍到 80 年代。

 

我們今天看到最早完成的短片應該是 1985 年,差不多是 40 年前的時間,所以今晚重新看了這些影片,好像有種拆開「時空膠囊」的感覺(笑)。

 

這樣的編排,讓我看到了有兩種不一樣的風格並行:一個是比較龐克搖滾的風格,另外一個是比較女性主義理論的風格,這兩個東西能夠如何對話,我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容易,但也蠻有趣的。

 

Q:您是在什麼樣的契機下拍攝《恐怖電影》,您如何讓兩位小朋友以「扮裝」的形式來進行這部片?
 

我很喜歡用超八拍攝的感覺,因為它很親密、私密。我總會跟最熟悉、最親近的一群人一起創作,包含我最親近的小朋友們。我覺得跟兒童、小朋友們一起合作的感覺非常美好,因為他們很自由、沒有太多的限制,我一直都很享受這樣子的創作過程。

 

不過,跟小朋友合作也是一個挑戰,我在拍這部片的時候,其實是在當他們的保姆。我那時候就只是帶了一些玩具,想要來重建一個像海灘的場景,就帶了一些像是海灘沙灘球、浴巾等等。不過小朋友們居然不想要跟我玩這些東西,他們說:想要拍一個恐怖片。

 

所以,我就依照他們的創作動機來做,也用了他們有的東西,像是譬如說一支人工的手、他們家裡既有的東西,就讓他們拿著玩。我拍這《恐怖電影》並沒有太多的預設立場,就純粹讓這些孩子們自由發揮,我就負責用超八紀錄下來,剪輯後就上了這個有點瘋狂的片名。

 

我覺得這個過程,有點像是一個兵工廠,或者是一個很手工的過程。我很享受跟這些小女生們創作,因為她們都非常自由的表演,基本上就是那一晚的即興活動。後來我也常常在一些派對上,把影片放給朋友看,後來也把我身上有的唱片,加進了片中作為音樂,就形成了今天大家所看到的,影像跟聲音的混搭。

 

Q:小朋友扮裝的表演狀態,展現出了非常多的符碼。我很好奇,導演是怎麼在「單純玩樂」的狀態下,捕捉到這麼豐富的層次?

 

我作為一個拍攝者,腦海中也有很多好萊塢恐怖片的樣貌,這些小女孩們其實也看了很多恐怖片,所以她們的腦中,其實也已經建構出某種特定的影像敘事方式。拍攝過程中,我們也運用了恐怖片的傳統、或是既定的呈現方式。

 

不過,我們同時也想要反過來,嘲笑、嘲弄這種「傳統」,舉例來說,在《瑪蒂娜的遊戲場》中,我們能夠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攝影機前,表演出一個小女孩的樣子,他好像也是在彩排他自己的人生。我覺得每個人都一樣,在鏡頭前的表演,都好像是彩排、或者再現人生。

 

瑪蒂娜很喜歡看兒童節目《Pee-wee's Playhouse》,我認為在這裡頭,動物彼此互動的場景,也深植小女孩的腦中,我們也在影片螢幕上,看到了小女孩創意正在萌芽的現場。我覺得,對於小朋友來說,「去玩」這件事情非常重要,並不需要用太嚴肅的角度去發掘自我,我認為,利用玩的過程中去尋找自我,也可以是一種儀式。

 

Q:在片中,瑪蒂娜在鏡頭前拼出他自己的名字,她的呈現和狀態還蠻有趣的。想要請您多聊聊,攝影機、鏡頭、與小孩之間的關係為何?

 

我跟瑪蒂娜私下蠻熟的,他拍這部片的時候大概 3 歲,有趣的是,他後來在 16 歲的生日派對上放了這部片,有種很榮幸的感覺,原來這部片一直存在於他的生命中。

 

這部片也是用超八拍攝,我覺得這個攝影器材,可以讓被攝者很容易地即興演出,就像用手機拍攝一樣,它是一個很私密,卻也隨性的事情。大家用手機拍攝的時候,不會想要拍好萊塢大片,所以這個形式本身,就能跟被攝者保持一個很友善的關係。

 

瑪蒂娜的母親也是表演者,知名的變裝國王,可能環境使然,瑪蒂娜也擁有很突出的表演特質,他總是很積極地接受挑戰。不過,一開始拍攝他的時候,他其實也蠻叛逆的,例如:我請他在鏡頭前拼出他的名字,他就反問我:為什麼要拼出來?

 

他其實蠻喜歡鬧身邊的大人,所以他並不是一個好講話、可以逼迫他做事的小女孩。在《瑪蒂娜的遊戲場》也能看到,這個小女孩比片中的大人珍妮佛還要成熟,珍妮佛

反而是一個很喜歡抱怨、要求別人,或是經常經歷挫折的人。

 

這個時候,就能看到很有趣的兒童、成人的對比,我在拍片的時候,剛好加入了精神分析的讀書會,我們常常在讀弗洛伊德、拉岡的理論。當時就冒出了一個想法:我想讓瑪蒂娜去讀他們的名言,然後很棒的事情是:他讀錯了。

 

那一句話是「小女孩有一種匱乏」,但是他讀成「小女孩有一種幸運」,我當時聽到這個我就覺得:哦!這個一定要留下來!一定要剪入片中!我覺得這樣子的「誤讀」是非常有趣的,而且好像是一種無可避免的情況,就像是女性的身份、性別認同,是社會被加註上去,那他一輩子可能都會持續這樣的誤讀,這樣的情況和聯想非常有趣。

 

Q:這幾部短片中的許多片段很有意思,想請問,這些創意是如何生成的?

 

大概在 70 年代末期、一直到 90 年代初期,我隨時隨地都在拍片,那個時候認識了很多人,也在很多社會狀態中游走。拍攝《瑪蒂娜的遊戲場》時,我人在紐約市,住在一個市中心的公寓裡頭,我的鄰居對電影非常有興趣,也想要加入拍攝,我也會讓他們加入。

 

《從羅曼史到儀式》中,有一個德國女生講述一場地方嘉年華,她其實就是我鄰居,她很想要跟我一起拍片,因此我拍下了一些關於她的影像。在這過程中,我也蒐集了收集很多人、事、物。

 

後來我搬到了匹茲堡,住在那裡的時候蠻無聊的,沒什麼事情可以做,所以我就跟朋友,常常一起拿著攝影機出去走、出去拍,那時候拍了非常多素材。我累積了一個很龐大的影像資料庫。所以,我等於是先有了影像之後,我才有串接這些影像的想法。

 

當然《瑪蒂娜的遊戲場》中,有些是特地為了這部片拍的,像是片中的花片段。拍攝時,我腦中就有很多拉岡的理論、小女孩的成長,還有節目《Pee-wee's Playhouse》,這些想法一直在我的腦中迴盪,最後剪輯出這樣子的一個作品。

 

我一直覺得,我的創作方式好像蠻沒效率的,因為我都是先隨機蒐集素材,然後生命中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再把這些東西都串接、剪輯在一起。這跟大多數人的創作方式是完全相反的,因為大多數人可能是先寫劇本、已經有既定的故事之後,才去拍攝素材。我不是很推薦這樣的工作方式,但這就是我。

 

Q:《Pee-wee's Playhouse》是一個什麼樣的節目,是否也能跟觀眾簡介一下?

 

《Pee-wee's Playhouse》是在 80 年代末期,我常看的一個電視節目,它在當時也非常受歡迎,很多人在看。男主角是一個瘦瘦的男子,當中會有郵差、同志、牛仔等角色和身份,大家就很瘋狂地一起玩。

 

我覺得很有趣的部分是,這個節目會有「性別角色的置換」,有點定位成給知識階層看的《芝麻街》。那個時候,其實很多人也去研究了這個電視節目,除了性別角色置換外,也有很多家長,為了要教小朋友詞彙,讓他們去看這個節目,裡頭也有很多很瘋狂的事情發生,我那時也常看這個節目。

 

除了節目外,我也會看《Pee-wee's Playhouse》的節目評論文章,尤其是一個女性主義的電影評論雜誌——《Camera Obscura》。他們經常以女性主義的視角去分析這個節目。

 

我後來有看到另外一個節目,叫做《Three Men and a Baby Grand》,劇情大概在闡述一群男人照顧嬰孩的故事,像是餵食、幫他換尿布等等,很多嬰兒的瑣事。這兩個節目和當時的評論文章,在創作的當下給我很大的影響。

 

Q:在《瑪蒂娜的遊戲場》中,母嬰角色交換的互動是即興發生的嗎?還是有一個基本的架構?

 

我大部分拍攝的場景都是即興的,我當時跟小朋友的接觸不多,但這個互動讓我覺得很有趣,就拍了下來。但後來那台相機有點毛病,會一直震動、發出奇怪的聲響,所以後來我就把素材放在櫃子上,沒再理它。

 

過了多年之後,我才能開始欣賞當時拍的這些素材,對大人跟嬰兒角色互換的表演著迷。我那時候在重瑪蒂娜的表演時,也覺得很驚艷——但我完全沒有設計這樣子的表演,都是即興的演出。

 

我還想要補充一點,我覺得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存在,有某一種的意識、社會性的自我。在片中的我,想要找到那種自然、即興、表演性,這三者之間的詭異平衡。

 

其實,我的被攝者在表演當下時,都知道自己正在被拍攝。因此,這反而是在展現一種社會性的自我、或者是一種主觀的自我,我也一直都很想要在影片中,去呈現這兩者的關係。

 

Q:導演會從某些原作作品改編,並刻意去做一些曲解原作、歪讀的詮釋,想請問這樣子的用意為何?

 

歪讀跟曲解原作,我覺得還蠻有趣的。我的伴侶是一名翻譯,他常會說:不論是翻譯或改編,都會有種「背叛原創」的感覺,因為他在轉譯的過程中,多少都會改變原創的作品。雖然這可能是一種「重新創作」,但有時候也會是一種「誤讀」。
 

但我覺得,歪讀跟曲解也會生出不一樣的意義。我常常會在作品中,引用我欣賞哲學家、文學家的名言佳句,或是運用其他電影中的情節。當初拍攝《視覺機器》時,就已經收集了非常多的素材,之後也會去讀一些書,找到其中可以引用的句子跟概念。

 

在拍《瑪蒂娜的遊戲場》時,我正好在讀拉岡理論,參加了片中的讀書小組,所以我腦中也會有蠻多的學者、理論,也因此就自然而然地,運用到了我的創作中。

 

至於剛剛播映的《從羅曼史到儀式》,這個名字並不是一開始就想好的,而是我拍完片才想到的標題。

 

Q:既然片名是最後才想到的,那麼導演又是如何思考《從羅曼史到儀式》的劇情和理路?

 

《從羅曼史到儀式》的緣起,來自於我跟我的朋友Margie Strosser,在 1983 年去了英國的斯卡拉布雷(Skara Brae),那邊是新石器時期的遺留點。回來之後,我一直想把那想像成一個遊戲場,我就請Margie 重新演出在斯卡拉布雷的樣子,並讓他重新講述這個地方的故事,並拍攝下來。另外一個畫面,是我樓上的鄰居Renate Walker ,他對鏡頭講述了一些片段,我也把它拍下來。

 

蒐集了這些素材之後,我花了大概一年的時間去想,要怎麼去梳理出影像之間的關係,因為片中有女性的成年人、小女孩、女性成年人表演小孩,這樣複雜的關係,也讓我花了一些時間思考。我想,我的作品中常常會有很多的表演性,然後像我們剛才看《瑪蒂娜的遊戲場》也大概是這種概念。

 

我總是拍攝跟我比較親近的人,你可以說「我在編導他們」,但也可以說「我們自然而然地,就產生了緊密的互信關係」。我覺得就是攝影機前、攝影機後的複雜關係,讓我能夠走到遙遠的地方。

 

Q:我覺得《視覺機器》也十分有趣,尤其是字卡的呈現方式,是用「pixel vision」媒材,並使用了「文字如同火車駛入」的影像呈現,為什麼當初會這麼做呢?

 

一開始先解釋一下「Pixel vision」這個媒材,它是由塑膠製成的玩具攝影機,拍出來是非常低畫質的作品,當時由 Fisher-Price 公司大量生產。1990 年代早期,我的生活圈裡,有很多人買來玩。

 

我們很難想像,有人發明了一個只有 46 像素、而且還是黑白的攝影機,所以我就覺得非常有趣,因為用不一樣的相機看出去的世界,會有截然不同的心裡感受,再加上我本來就不喜歡用標準的眼光看世界,所以我就開始嘗試用 Pixel vision 來拍攝。

 

不過持續沒多久,我的相機居然就被偷了,所以後來就沒有繼續拍。不過,我在《視覺機器》這部片中,我想要跟大家討論:視覺作為一個機器、機具,它會是什麼樣子的概念?尤其是對女性來說,我們又要怎麼去觀看表面之下的機制?

 

用 Pixel vision 拍出來的東西,基本上不能太近,一但太近影像就會開始崩落、塌陷,有時候則感覺可以「看穿」這些影像,這樣子的詮釋或許可以呼應我的創作概念。在這部片上面,我其實用了兩種素材拍攝,一個是16毫米、另外一個就是Pixel vision——換句話說,《視覺機器》其實記錄了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在這兩種媒材轉換的過程中,其實也代表了我當下的一種猶豫,因為我其實不太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媒材,來去呈現這個故事。

 

拉岡有一個概念是說,女孩拿著父親給的相機,父親就像是會相機看出去這個世界;那個相機孔,就像是女性的生殖器。在片中,我也有點在玩這個概念。

 

所以,對於女性來說,這也是一個女性看世界的方式嗎?又或者是,女性影像產生的方式?我想要透過這個概念,去談論我們觀看的「系統」。我也很喜歡把文字轉化成影像,所以就利用了拉岡的文字,創造了像是火車撞進來的效果,我個人覺得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