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 : 李宛軒、江玳維
文字紀錄 : 何睿平
攝影 : 游欣慈
文字整理 : 游欣慈

圖/《未命名》導演張均瑜
劇本是取材自兩位導演自身或身邊朋友的經驗嗎?
我們會一起討論每場戲要怎麼發展,像靈骨塔那場戲是因為我們在寫劇本時,剛好是清明節,我跟爸媽去掃墓,在那裡我看到很多不同的名字在一個個櫃子上,我覺得蠻有趣的,因為光看名字我就會想像他們生前是什麼樣的人,那時也很確定劇本是要講一個女生想改名,以及我們該怎麼掌握自己生命的故事。對我來講,名字是獨立的意義,它決定別人怎麼看我們,所以第一場戲就選擇了靈骨塔。
我們發現滿多同志或性別認同的題材都比較沉重,但你們的作品反而是走輕快路線,裡面的角色也很討人喜歡。是一開始就決定這樣定調,還是受到了什麼影響嗎?
一開始就很明確的說要走喜劇的形式,我們認為同志不一定都是難過、悲情的,每個人都好好的在生活,還是有開心的時候,我們希望可以展現不同的面貌給大家。
這部片在同婚元年完成,同婚法案對本片有任何影響嗎?
有啊,因為公投是11月24日,我們是11月30日開拍,那時候公投失敗對我們來說滿受挫的,但我們選擇讓這部片表現得更有趣、輕鬆一些,讓它不這麼憤世忌俗,不然會變成一個很自我探索,像全世界都在欺負我的那種片。

圖/《未命名》劇照
你們想透過這部片傳達什麼給觀眾?
想跟大家講「性向」這件事,我覺得在這個世代不需要再去分同性戀、異性戀,而是認為性向是個流動的狀態,才是達到真正的平等。包括我在介紹我自己時,我也不會說 :「你好,我是同性戀均瑜」,我認為直到我們自己不再這麼劃分時,那才是真正平等的開始。
我們希望可以讓同性戀的人看完這部片會覺得雅婷是同性戀,異性戀的人看完會覺得雅婷是異性戀,我們從來就不想把她歸在哪個類別,而是想透過這部片讓大家看到社會上有各種不一樣的人,性向它是具有流動性的。
雅婷這個角色是如何發想出來的?
我們想讓女性角色更有自主性一點,劇中雅婷為了改名字去擲筊這件事,可以看到她在困境中是如何去爭取自己的權益,我們想這樣詮釋女性角色是因為現在大家還是認為女性是比較被動的。
爸爸這個角色設定是很多人的集合體嗎?還是他只是一個父權的反射? 他對女兒想要的東西,好像有微微的妥協,會有這樣的變化是怎麼討論出來的呢?
我們盡量讓每個角色不那麼刻板,原本也打算塑造一個比較兇悍、傳統的爸爸,但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會發現爸爸跟女兒之間好像有種尷尬,因為他有很多傳統觀念想告訴你,但他又覺得應該要跟隨新時代的潮流走。我覺得玩弄這個刻板印象很有趣,我寫的時候也會一直反省自己有沒有刻板印象。

圖/《未命名》劇照
除了一直注意自己有沒有刻板印象外,導演還會用什麼方式避免寫出一個很刻板、模式化的角色呢?
我跟另一個編劇是一人負責寫一個角色,一開始我寫雅婷,他寫家豪,中間我們覺得寫太順時,恐怕就是我們把自己放進去了,後來我們就會交換寫,好玩的是,我寫的家豪會變得很像雅婷,他寫的雅婷又很像家豪,所以雅婷有時候有點肉慾,家豪有時候又有點太乖,我覺得兩個人寫本的好處是可以互相交換想法。
最後雅婷跟她爸爸練車有一個空拍的鏡頭,她正在想辦法停進停車格,對整部片來說是個很好的收束,你們當初是怎麼想到這樣的結尾呢?
停車格就像這個社會給她的框架,可以看到她不斷在嘗試停進那個框框,也就是進去這個社會給她的架構裡。
關於鏡位的話,是德高突然想到可以用空拍的方式,拍出雅婷好像停好了,卻怎麼樣都停得歪歪的樣子,呈現出她與這個世界的關係。
拍攝過程中遇到最大的困難或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我覺得天台那場戲是最累的,因為它沒有被寫到劇本裡,那段對話都是現場即興發揮,我們分了三到四段拍,機位也是現場抓,後來延遲了兩、三個小時,而且那場戲的情緒很重,每一顆鏡頭幾乎都在哭,到最後我們就抓著對方、看著彼此,一直互相說「我相信你」。
我們感覺兩位導演之間關係應該是非常緊密的,好奇你們是怎麼建立默契的?
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剛開始合作時,兩人剛好都失戀,所以每天會一起互吐苦水、吐槽前任,那時候感情就變得蠻好,我覺得我們彼此之間產生的化學效應,讓整部片拍下來是好的,但我不知道外人看起來覺得怎麼樣。
最後跑credit的部份很特別,感覺你們好像都在玩鬧,這是突然蹦出來的想法嗎?
那時候跟聲音設計在討論片尾要放什麼,當下是開玩笑說要用唱名的方式,我們就在一個小空間錄,最後是剪輯師幫我們譜成類似一個曲,所以它後面有一段小音樂,那個手寫的字體也是攝影兼剪輯師想出來的。

圖/《未命名》劇照
你覺得自編自導自演的優缺點是什麼?
當編劇的優點是在編的過程中會做角色功課,要一直順這個角色的邏輯,而站在導演位置上時,會更去看這整個故事的議題是什麼,包括這場戲可能想講什麼子議題,如果是自我認同的話,這場戲可能會是性別的自我認同或是女性自主的自我認同,比起我之前只當演員的經驗,我覺得比較宏觀。
缺點的話當然要問觀眾覺得哪裡做得不好,才會知道缺點在哪裡,我自己覺得缺點是擔心自己離那個角色太近。
你比較喜歡當導演還是演員?
演員對我來講是喜歡做的事,但這個環境、這個圈子對女性需要的角色定位不是像我這種,他們比較需要長髮飄逸迷人的女生,目前還沒辦法改變,像我這種角色定位還是偏少,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所以我現在比較多在做編劇。整體來講,當演員的喜好度高一點,當導演的成就感高一點,這兩邊同時都有在接觸,不過之後應該會往編導走。
現在的社會有個現象,就是對人、對事都有非常多的分類及定義,你或你朋友有深受其害的經驗嗎?
很多啊,像是女生不要打籃球,女生不要怎樣怎樣的,女性這個身分本身就被定型化,我自己的經驗是在高中時參加一個營隊,當天我到現場時,他問我 : 「你是均瑜嗎?」 我說對,他說 : 「你看起來不像是叫均瑜的人欸」,我心想不然均瑜應該要怎樣,而且我也很不喜歡別人問我「你是不是T」或是「你是比較男性化的那個嗎?」 但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因為人的大腦會很容易會對所有人事物做這樣簡單的分類。
在這部片裡,我們原先設定要讓雅婷穿運動內衣,但拍攝當天我覺得運動內衣不是好的選擇,因為它又落入一個「T才會穿束胸、T想要胸部平」的框架中,後來就讓雅婷穿了一件黑色性感內衣。
為什麼導演會對女性遇到的困境這個議題這麼有感觸呢?
大概從女性主義出現在我的生命時就開始關注了。我沒想過會有女性沒遭遇到這類的困境耶,因為我從小就連搭個電梯,旁邊都會有人問「你是男生還是女生?」,那時候的我年紀還太小,不知道這個問題為什麼那麼重要,我會覺得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難道我不是女生的話,你就會用不一樣的方式對待我嗎?諸如此類的想法。
像是規定女生要蹲著尿尿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到處都在規範你的行為舉止、要選什麼科系、做什麼工作等等。
同婚元年過一年多了,導演有感受到什麼變化嗎?
最大的改變是家人之間的關心吧,讓很多人有機會和不是同溫層的人溝通、交流,也讓整個社會朝更平等的未來前進,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這部片是你們的畢製,你目前還有在新的拍攝計劃嗎?
現在還不確定,我跟德高(另一位導演 )有另外寫一個劇本。在講一位已經去世但以某種形式回到人間的阿嬤的故事,她回去後參加了她孫女的婚禮,在現場才發現孫女是和女生在一起,阿嬤就托夢給孫女,接著後面有一場她們彼此之間的對話,大概是這樣,也是一個蠻喜劇的同志故事。同時也是在思考同婚過了之後,同性結婚這件事會變得比較正常嗎?或是我們的下一步會是什麼?我想這些都是可以討論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