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宵禁》導演翁語彤

採訪 : 游欣慈、洪偉珊

攝影 : 戴鈺珊

 

圖/《宵禁》導演翁語彤

 

 

《宵禁》的劇本取材自真實人物,請問導演一開始是如何接觸到這個故事的?又如何將故事寫成劇本?

 

我家有人是在那個年代,民國68年在警務相關單位工作,有另一位朋友與這個長輩是同輩,但他是同志,小時候有被性侵過的經歷,也經歷過當時的社會事件。應該算先有這兩個人物,兩人的共通點就是時代背景,我習慣先設定時代背景,然後往那個時代背景做田調,那個時代也是我想探討的,氛圍、性少數、或是說男性情感。

 

主角一個是還在讀書的少年,一個是青年,想請問導演在角色上是如何設定的?

 

我自己常在片子裡創作的主題是會跟階級制度有關,片中有三個主要人物,一個是警察,穿黃色衣服的是藍領階級,然後一個是學生,三個人分別代表當時社會的三個不同階層,看他們在這部片裡的互動是什麼樣子,可以看出當時的階級差異。

 

導演花了多少時間完成這部作品?前期準備、拍攝與後製各花了多少時間?

 

我大約在2017年底將劇本先寫出來,後來2018年底獲得輔導金就開始籌備,2019年初就開始密集和團隊夥伴開會,也確定選角,在3月底的時候到高雄大該拍了5、6個晚上吧,整部片都是夜戲,剪輯到2019年底才算確定,2020年初才完全做好。

 

圖/《宵禁》劇照

 

整部片沒有安排任何對白,導演怎麼會想用這樣的方式呈現?

 

我蠻喜歡從形式上給自己限制,有一些限制會有新的火花。我在電影學校是學劇情片,但劇情片的規則太死板,我更願意做一些實驗性的嘗試,都會想加一點這種形式的東西,所以這次有這種沒有對話的設定,也是符合當時的氛圍需求啦。

 

沒有台詞的情況下,指導演員會有什麼樣的困難呢?或如何讓他們更著重於肢體與表情的表現上?

 

這個還蠻困難的,大家很習慣的戲劇表現方式就是把情緒講出來,而不是透過動作或表情去表現,這個是我當初在做設定時就知道我要對演員訓練方面要有要求,重點是要開發他們的肢體,去感受自己的感覺如何用肢體表現。也有一點是在開發他們自己本身的情緒,或是他對表演的看法。如果只關注到自己的角色,對整部片沒有幫助,要有辦法感知到我們營造出來的環境中其他角色的互動,這樣才有意義。

 

訓練結束後,他們是不是真的不只是在表演上,而對自己的情緒也有更深的認識?

 

我覺得有吧。我認為他們兩個內心其實都是敏感的。禮豐就是一個表面會自動裝傻,就是你問他有甚麼感想?他會說不知道、不然就是傻笑,後來我發現他比較擅長用寫的,我可以透過文字看得出來他在想甚麼。之瀚的話,他玩樂團也很喜歡創作。第一次訓練的時候,我有故意激怒他,我不想要他把他的情感藏起來。後來他就會感受到自己的情緒是什麼樣子的,有一些形容詞,那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我覺得就是因為有打過一架,所以他完全信任我。所以他就能給我甚麼他就盡量給,也會擔心自己做錯。有一條拍了兩三次,後來ok了,他就很慌張的問我;「可不可以再來一次?」,我說:「怎麼了?」,他就說:「我剛剛好像有什麼東西沒有做好。」,我就說:「沒有,你很好,你很自然。」,他會懷疑自己,我就會鼓勵他、給他心理建設。

 

圖/《宵禁》劇照

 

貫穿整部片的菸對導演來說有何象徵性嗎?

 

我自己對這解釋蠻開放的,我的劇組成員覺得是種情慾的象徵,像同性戀要相約的感覺,但我一開始設定並沒有往這方面思考,只是覺得在當時那個年代的男性情感傳遞方式,我覺得菸是男性之間比較容易開啟友誼的橋樑,就算到現在也還是這樣,算是一個男性之間感情的連結,至於觀眾如何解讀,有很多不同的解釋。

 

片中的警察,最多只特寫到下巴,為何沒有拍到他完整的臉部表情?

 

我想要大家可以很容易看出這個角色是有權力的,但是我不希望他有太多的情感,因為他會打亂青年與少年的關係,他就像一個政權的工具,所以他代表的意義就是這樣子,也是怕他會搶戲,因為那演員本身也蠻帥的(笑)。

 

導演有沒有想要透過這部電影,向觀眾傳達甚麼?

 

我一直以來在創作的題材就是:關注歷史跟現在人的互動,提案的時候也有評審會問我說,你之所以要做那個年代的故事是為了甚麼?那個東西跟我們現在有甚麼連結?我自己是LGBT族群,當LGBT主題被炒起來的時候,我會想這個東西的歷史淵源是什麼?我想知道為何我有這種表徵?就會去從一些歷史的東西挖掘相關故事。我不想要我的片子去訴諸單一議題或是反抗誰,我想講的是人和情感。我在做田野調查跟歷史的研究的時候也會一直避免去往那個方向走,很多東西會變得為反而反,而不是關注到人本身。

 

圖/《宵禁》劇照

 

那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導演關心台灣近代史這個題材?

 

我在七、八年前有做一部片,叫做《双生花》。在講日治時代的一個少女的性別認同。從那個片子開始,慢慢知道我很喜歡近百年來的台灣、東亞現代史,因為我這兩年在做比較多東西是跟二戰有關的,包含有慰安婦題材的東西,我的創作大部分會跟時代、社會事件、性別結合。

 

我覺得歷史是一個造就你現在存在這裡的原因,台灣的主體性是什麼?台灣的價值是什麼?講不出來。去探究這方面歷史其實也有幫助到我去更了解,為什麼我來這個世界要做台灣人?

 

把台灣當作是人物好了,從他誕生到現在,從他這一生所經歷的事情 ,你就可以看出來他為何現在是這樣的角色特性,可能因為經歷過日治時代與戒嚴,他一直受壓迫、有點看不起自己,所以人家只要一威脅他,他就會覺得:「你怎麼可以欺負我!」。我會從這個角度去看,我覺得研究台灣人是很有趣的。  

 

可以說是2012年的《双生花》打開了你對台灣近代史的興趣?

 

對。我那時候很喜歡椎名林檎,我喜歡大正時代的那個風格,受他的影響,就把這樣的一個故事去寫出來,我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拍什麼。一個導演的風格養成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有一個特別感興趣的主題也願意深究,我就可以一直往這方面去討論。我覺得台灣現在做歷史題材的不多,也是因為大家在討論歷史的時候會很小心,因為覺得歷史有很強的政治色彩,大家會有一個既定觀念,覺得那不能被提起,因為有爭議。我會覺得說我的東西就是在講人性跟情感,那如果還說我的東西是有爭議的,那就是你帶著有色眼鏡來看。

 

您對自己親身經歷的政治事件,有沒有特別有感觸的? 

 

318太陽花學運,那時我在巴黎念書,台灣很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突然有一群跟我們年紀一樣的人要佔領立法院,身邊有好多朋友開始關注這件事情。我家有人當時在警務單位服務,看到警察跟學生起衝突的時候,我還滿矛盾的,透過一些討論後才重新再讓自己的生活再步上軌道。

 

我的專長真的就是創作,我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把我的感受轉化到我的創作裡面,讓更多人看見,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子。我覺得發生那樣的事情,很多年輕人都很焦慮,會一直問自己到底還能做哪些事能幫到我的夥伴們,但實際上你的力量很小,因為年輕,每個人都會想做很多事情,開始會有不同的意見,但都是人生的過程啦,我也滿感謝有那樣子的經歷。

 

 

導演有提到近期比較關注二戰題材,那這是新的計畫嗎?

 

我有七、八年都沒有寫劇本,累積了滿久的創作能量,在這兩年就趕快的把它寫出來,我想創作的東西一定都跟我自身的歷程有關,想透過挖掘這樣的題材去了解我自己。

 

德國跟日本結束二戰的時候都很慘,但發展出來的歷史研究一定有學者在檢討:為什麼當時要做出侵略國家的行為?他們的內閣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跟這個世界的關聯是什麼?

 

我明年有個計劃要去巴黎,也是想講二戰的國際關係的角力,題材還滿硬的啦,很少看到女性創作者在做這個東西,但我覺得這還滿幫助我自己去深挖對我和對台灣人來說,戰爭是什麼?是怎麼樣形成的?它如何影響人?為什麼十九世紀的時候帝國主義的歐洲時期那麼強?後來二十世紀變美國、二十一世紀中國又變得強盛,為什麼世界是這樣?世界史會輔助你去了解你是誰、為什麼別人會這樣對待你,那你們才會有對等的交流。我很不喜歡我跟朋友為政治理念不合而吵起來,那沒有意義,大家都在過自己的生活,我們就彼此了解就好。